贤然道人坐在院中磨草药,心里琢磨着戚许身上的伤势,就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师父,喝茶。”戚许规矩的跪在地上,双手端着茶盏。
贤然道人拍了拍手,坐直了身子,转身面对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茶盏。
“茶?老道今天要是喝了你的茶,可就不是师傅了,而是师父,这其中差别还挺大的。”贤然道人用手摸着胡须说道。
戚许身形未动:“徒儿明白,就看师父可愿意接茶。”
贤然道人了然一笑,抬手接过茶盏:“老道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准备赖在我这了。”
他抬手喝了口茶,随意起身,将茶盏放到一边的石桌上,招了招手:“号下脉,再看看脑后的伤。”
都检查完,他点点头:“你这脑后的血包已经消了三四天了,我本来以为,怎么都还要一个月才能恢复,现在看来,都想起来了?”
“还有些迷糊,但想起了很多……”戚许站起身:“师父,我叫戚许。”
“戚许,期许……这名字不错啊,比那戚大好多了。”贤然道人也没急着问,只是指指边上的石凳:“有什么需要师父解惑的就问吧。”
“师父,榜眼是不是很厉害啊?”戚许坐下身子,低头问道。
“你怎么总是惦记榜眼啊,你别想了,就算是师父我,也没本事让你考上榜眼。”贤然道人挥挥手,一副做不到的样子。
“因为状元想不到啊,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戚许打着哈哈。
“退而求其次,你还真会说,第二名啊,皇上御批,三年也不过就一个。”
“前三名,三年都是各一个,怎么都还是比不上状元。”戚许说道。
“那,状元确实不一样,状元是什么,是天子门生,皇上等于是他的恩师,那能一样?但榜眼可差不了哪去。
自从雍敬宗登基以来,所有的殿试前三,好像都是直接进的翰林院。
那是什么地方?等于是皇上的亲卫,整理文书,制定文献,教授皇子,传呈旨意……
哼,朝中重臣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进了这个地方,只要你不犯大错,那就一定会委以重任!”
戚许捏紧了自己的手指,低着头,轻声问了句:“那,有哪个榜眼不娶妻,只在后宅养一个男人嘛?”
“哈?”贤然道人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了?”
“师父,我就是好奇,脑子里乱,随便问问……”戚许拒绝了他要帮自己号脉的手。
“你这是脑子乱?你这是脑子坏完了。就不说榜眼,一般官员,也不可能啊。
你想想,家里的夫人都是住在哪,内宅!你养个男人?
这叫什么?这叫内宅不宁,家风不正!还走仕途为官?这就是为商都会遭人不齿。”
戚许抿着唇,心里的感受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哀伤,他喃喃说道:“我家住余县,那处流行契兄弟……”
“契兄弟,我倒是听过,但小地方流行,和能摆上台面是一件事吗?
而且我听说,你们那的契兄弟,该成亲还是要成亲的啊,只是苦难时的一种选择,谁能真的一辈子不成亲啊。
除非是家底实在支撑不住,那不成亲可和养个男人,不一样!”
贤然道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戚许,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啊?”
“啊?师父为何如此问?”戚许有些局促的问道。
贤然道人摇摇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刚才他听到戚许二字,还以为意通期许,现在看来,不是这傻孩子给人做过契兄弟吧?
那这个许字,可就全然不同了啊。
“戚许,今日你给为师敬了茶,为师也接过了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想清楚了?”贤然道人问道。
戚许眼神暗淡,他点点头:“我爹娘都不要我了,他们更喜欢弟弟……我在家连碗鸡汤都是不配喝的……”
“鸡汤?”贤然道人立刻起身:“走走走,现在就去镇上,为师好好的挑一只老母鸡,回来……咳……你自己炖,为师的厨艺,你知道的,嘿嘿嘿……”
戚许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心里就说不出的苦涩。
今早他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麻,坐在床边缓了半天,他嘴里喊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清知!
脑海中自然也浮现了那天看到的榜单,榜眼沈书元,是第二名呢。
他去京中赶考了,而且考的很好……
这一刻戚许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了,一方面他知道,那时他跳下车就是为了让清知走的。
一方面他开心,清知得偿所愿,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
一方面却又忍不住的心酸,清知真的丢下自己走了……
他突然觉得,这段时间记忆的不清明,可能也是一种造化?
如果他滚下山崖,却什么都记得清楚,他会做什么?
他一定会让人带信给清知,甚至在自己身体稍微恢复之后,都一定会去寻清知……
可现在,清知已经高中,而自己,真的还要去找他吗?
他不知道……
没有他,清知依旧可以上京,没有他,清知依旧可以高中,没有他,清知会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
甚至不用为了他的归处烦忧。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贤贤易色,还有那句:“戚许,有些事情,等回家再说,我还需要想一想……”
为何会需要好好想想,都是因为自己身份尴尬,于清知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所以想起一切的自己,现在还要去找他吗?
似乎看出他笑容的苦涩,贤然道人轻声问道:“你想回家吗?”
戚许立刻摇头,这段时间在山上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他最开心的时光。
他不用担心活做得不够好,对不起沈家,不用觉得书读的不够好,对不起清知,更不用担心哪做的不对,被退回戚家,对不起爹娘。
这段时间的他,似乎只是他。
只是想起清知,心口处的那抹钝痛,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是他拼尽所有去喜欢的人,可到头来,他的所有于清知而言,却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