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更加深沉,四周一片寂静。
妖界的居民们随着夜色进入了梦乡。
清风楼中亦只剩下伶仃星火在那摇晃。
其中,五楼甬道尽头的一所屋子,正是光亮的场所之一。
昏暗的屋子中,渠烟抱着一条焦糖色毛毛狗,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轻抚着小狗身上的毛发。
她不时朝着门窗张望,嘴里嘀嘀咕咕不停,“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渠烟轻轻叹着气,眸光看向在一旁床上躺着的栖音。
她已经躺在那许久了,那张脸比她身上的白衣都还要苍白。
一个在外边不知道情况如何。一个在里面躺着昏迷不醒。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渠烟愁着眉头,苦着脸。
她双手抱着小狗,无聊的在屋中闲逛了一圈。
走至窗前,渠烟把耳朵停在木窗上,企图听到点什么。
可是令她失望了,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连之前狂躁的风声都消停了下去。
这越是寂静的夜晚,越发让人胡思乱想。
突然,床榻那发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渠烟快速转过头望去。
只见原本躺着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虚弱的撑着床沿。
渠烟大喜,她快步走了过去,扶着就要下床的栖音。
“我没什么大碍。”栖音摇着头,话语沙哑。“已经调节好了。”
她着实没料到体内早已平衡的仙魔之气会发生逆转。
在与纯池分开后,二人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在半路,渠烟甚至还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哪知等快要到清风楼时,栖音体内的仙魔之气忽然暴动,在体内剧烈翻涌起来。
魔气一瞬间就有泄露的趋势,渠烟眼疾手快的消散了它,扶着栖音,赶紧回到了居所。
好在压制住了,要不然仙魔之气扩散出去,栖音昏迷不醒,纯池又尚未回来,引了妖界的守卫前来查看,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屋内烛火摇晃,一阵微风吹过,霎时出现了一道人影。
来人一眼就看出了栖音的不正常,她皱起秀眉,语气虽冷冽,话里却带着关心,“你怎么了?”
三人分开时都还好好的。
渠烟见状,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道。
栖音修炼仙法一事,纯池事先并不知道。
她讶异地挑了下眉,看向栖音的眼光瞬间添了抹意味不明。
仙魔相斥,是每个天界和魔界中人,从有记忆起就刻在骨子里头的观念。
不仅如此,身体上的反应也清楚的告知了两界的人们,这个观念是真实的。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魔族之人在修习仙法。
甚至是一体并行,两种术法。
她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遭遇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世间事,本就有太多的未知。
纯池默默坐了下来,手上还沾着溱洧的血迹。
明眼人一瞧都知道她神色不对,渠烟和栖音静静对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半晌过后,像是忍受不了这种静寂,渠烟开口问道:“如何了?”
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在说何事。
纯池的脸阴沉的像是要下场暴雨,想到最后让溱洧给跑了,阴郁着眉眼,“被他属下救走了。”
以那两刀威力,按理来说,常人应该足够毙命。
可溱洧是妖界的君主,要什么灵丹妙药没有。他那些属下更会诚诚恳恳的把他救好。
错过这一次,也不知道下次机会在哪?
纯池越想越暴躁,那颗想杀了溱洧的心欲加按压不住。
“你是不是在杀他前跟他说话了?!”渠烟一听就明白了关键所在。
纯池按耐住内心的狂躁,不解抬头,“是说了一些话。”
“我就说吧!”渠烟听后,把怀中的狗狗又抱紧些,开始了马后炮。
早知道就先跟纯池说下,不要跟溱洧废话,直接动手的。
这种情况,在她那个世界,看的电视和里相似的情节还少吗?!
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了她眼前。
瞧着渠烟十分激动的模样,在一旁的二人看的满脸不解,纯池更是追问道:“怎么了?”
难道还跟说话有什么关系?
说话……
纯池:!!!
某城主在这一刻奇妙地悟到了渠烟未尽的话意。
是了!要不是她与溱洧少说些废话,直接了断,还能让他属下有机会救下他!
渠烟看纯池脸色的变化,或明或悟,就知道她意识到了话里的含义。
也不再多说,找了个凳子坐下,让她好好复盘。
此刻,妖王宫。
不似半边城池的平静。在王宫正中间的大殿,则是灯火通明。
王宫内的医师全都被召唤到了宸微殿内,为溱洧止血的止血,寻药的寻药。
一时间,大殿嘈杂的恍如菜市场。
可妖界的君主却面无鼻息的躺在那,一点动静皆无。
元夫人在一旁暗暗缀泣。
今天原本该好好过生辰的人,现如今在这生死未知。怎能不叫人叹一句,世事无常。
她不明白完好的一个人,先前还与她道别着,说是有件事要去办一下。
谁曾想,再见到,却是眼前情形。
待终于冷静下来,元夫人看向在一旁跪着的守卫,昔日的温和化成了高山上的冰雪,冷声问道:“你们就是这么护着陛下的?”
守卫们听后,原本就低着的头,更加羞愧垂了下去。
守卫中的首领曲阿(ē)更是握紧了拳头,用力到双手出血仍面无表情。
是他的疏忽。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见到溱洧时的一幕。
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方拐进巷子时,映入眼帘即是君主昏迷不醒的倒在血泊中。
凶手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们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找不到!
曲阿咬紧牙关,闭上翻滚着惊涛骇浪的双眼。
片刻后,再睁眼时,已然幽深平静,他压制着语气,低沉道:“是属下的疏忽。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
然后,将那凶手,一一凌迟。
元夫人已经无暇顾及曲阿的承诺。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溱洧能转危为安。
她让开位置,好令医师们救治。
到底是谁?
元夫人走到外殿,暗自想着。
能在众多侍卫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今天的生辰盛会上暗杀溱洧。
这般想着,脑海中控制不住的闪过一道女子的声音。
她骤然停下脚步。
纵使自己百般否定,可是内心总有一道声音,一遍遍出现,在她耳旁诱惑道,一定是她。
纯池在天界被救一事,天界隐藏住消息,他界并不清楚。
元夫人怔怔的走至殿外。
天空的星河依然闪烁耀眼,这是溱洧送与她的。
想到这,元夫人嘴角扬起抹甜蜜的微笑。可在下一瞬间,又僵在了嘴边。
连这唯一送与她的星河,都是因为一场交易换来的。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元夫人盯着星星,嘴角渐渐苦涩。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明明她跟溱洧才是相识的最早。为什么到后面,溱洧反而把目光放在了魔界女子的身上呢?
如今的日子就像是她偷来一样。
溱洧不说,她自乐得个自欺欺人。
元夫人的目光不禁有些恍惚,这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的幻境,不知何时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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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的天,终于亮了。
医师陆陆续续离开殿堂,整个内殿,安静无比。
元夫人小心掀开帘幔,静静走了进去。
她紧绷着一晚上的弦在看到面上恢复些血色的溱洧时,悄然放下。
“你还真是命大。”似是庆幸他无事,元夫人低声打趣。
第二次如此了。今日情景恍如昨日重现。
元夫人抿着唇,刚刚带着笑意的双眸黯淡下来。
上一次也是这样,他被那魔界女子打至重伤,昏迷好几日才醒。
那一场局原本就是她的家族和其他几个部族联合布下,想要除掉那名魔界女子的。
毕竟窝藏魔界余孽,这一罪名妖界全然承受不住。
他们妖界本就是半路倒戈魔界,进到天界阵营。
若是被天界知道妖界之中尚有余孽,还是魔界城主。
届时,只怕是会重蹈魔界被封在天尽头底下的命运。
她与溱洧从小一起长大,他心中在想什么,她大概能揣摩个十之八九。
她自是明白那名女子对他的重要性。毕竟溱洧有时会向她询问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方法。
她亦清楚那名魔界女子的命运。
然而,在一个外族女子和妖界之间,她自是选择后者。
于是,在引开溱洧,见他照着他们的计划离开妖界后。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追上去与他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这一想法,在她潜入地宫,用从溱洧那偷来的钥匙,解开了束缚住女子手脚的项圈时,彻底打消。
女子身着红色长袍躺在床榻上,眼若秋水,尽态极妍。
她轻启红唇,向她道着谢意。
举止投足间,潇洒恣意。
她恍然觉得,这样一个女子,本不应囚困于暗室之下。
她更应该……更应该与飞鹰一样,长空万里。就算是一时潦倒,也必如潜龙在渊,一待时机成熟,冲天而上。
眼见女子就要走出密室,外面在等待她的,元楚自是清楚不过。
她居然出声制止,等到反应过来,提醒她的话已然说出,“外面有人要害你。”
哪知,那名女子倏然一笑,径直走了出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唯有留下这句话,清悦的声音在元楚的耳旁迟迟不散。
后面发生的一切,超过了元夫人的意料。
甚至是几个部族都小看了这名魔界余孽的实力。
高手一批一批的上,一批一批的倒下。
同样,女子身上的鲜血为她的红衣沾染了数遍颜色。
有妖界的,也有她的血。
这场对红衣女子的围剿,元夫人已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觉得恍如停滞。
直到溱洧回来,这场围困还没结束。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现场,浑身笼罩的杀气令众人无不胆寒。
那亦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朝着红衣女子奔过去,出乎众人意料,那名女子居然提刀对上了溱洧,狠狠一刺拔出,又是一刀砍下。
几个部族皆傻了眼,等反应过来了,他们的君主居然愣在原地,满眼错愕,任那魔界女子肆意伤害。
还犹自一遍遍追问女子为何打他?满眼悲痛。
部族的长老们无法,这打又打不过,自家君主还傻傻的不还手。再不想办法阻止,这先死的就是妖王了。
到时候其他部族追究起来,他们必死无疑。
慌乱间,一个部族长老提出要请天界的人来,就说在妖界发现了魔界余孽,眼下正要暗杀妖王,还杀害了好几个部族的族人。
此法一说,纷纷得到众人响应。
元楚躲在角落,忽的对红衣女子着急起来。
她对女子的感情很复杂。
在今天之前,因她喜欢溱洧,所以嫉妒溱洧对她的上心和宠爱。
在今天初次见到女子后,女子带给她的惊艳,以及女子现在眼中的恨意。令她明白了,这一切,或许都是溱洧的一厢情愿。
女子并不喜欢他,可溱洧却困了女子多年。让那样一个张扬的女子不再见到天光,蒙上了尘土。
元楚有些焦急,在心里一遍遍朝着纯池呐喊着,快跑呀,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纯池当然听不见她的呼声。就算是听见了,她可能也是置若罔闻。
她杀意正浓,只想把害她的人全部解决了。
天界的人,亦是如此,她照杀不误。
不管元楚如何忧心,天界的人终是到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众人所料,本就疲态的纯池,寡不敌众,在仙界的围攻中倒下。
她被带到神殿高台之上,将迎接仙界的审讯,而后受刑至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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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回忆有点长了,长到元夫人忽略了身旁人的呢喃。
溱洧陷入了一场梦境。
依然是他的生辰盛会,他站在花车之上,妖界的子民们高呼拥簇着他。
他笑望着他们,与他们说话。
突然,他察觉到身旁站着一人,他抬眸看去,身形一震。
顷刻间,整个人如被暖风拂过,本就俊美的脸上更是布满宠溺。
他握住女子柔嫩无骨的手,满眼缠绵缱绻,拖长尾音撒娇唤道:“阿池姐姐。”
女子朝他明媚一笑,眼中不再是冰冷漠视,而是像他一样,充斥着爱意。
周围的子民们,开始对着他们欢呼起来。
溱洧内心犹不敢置信。
他使劲盯着纯池,生怕下一秒他的阿池姐姐就要像风一样飘散而去。
他已经做过很多次有关阿池姐姐的梦。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阿池姐姐不理会他,身形如轻烟般走进了迷雾中。
他颤抖着双唇,高高在上的君主,此刻又像是回到了以前任人欺凌时的小心翼翼中。
溱洧慢慢抬起手臂,他想摸摸阿池姐姐的脸,看看是不是真实的。
就像他少时,阿池姐姐把他从泥泞中拉起,粗鲁的擦去他脸上泥污时,落下的那种温热感。
他渐渐靠近那白玉,将要碰上,溱洧脸上已带着喜色。
眼前他朝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张扬着最美的笑容,却吐出了令他置落冰窖的话。
“你永远也意识不到你的错。”
画面被疾啸而来的黑色匕首击破,四周的喧哗皆散去。
黑暗的小巷,孤身站着的红衣女子,他胸口插着的匕首,流了一地的鲜血。
他的噩梦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