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咱俩是不是迷路了？”小僧髓变问道。
“哼，”老僧髓源头也没回，继续吭哧吭哧往前走，“这条路肯定没错，天黑前就能走出这山。”
“可咱俩都在这山里转悠三天了，”小僧的声音有些憋屈，“当年师兄他们下山买瓜子儿也没说要走三天啊...”
老僧顿住了脚步， 小僧一个没刹住直接撞到了老僧的后背，这老骨头给他硌得生疼。
老僧心里其实更着急。
大威天龙寺香火日渐没落，其他和尚都早早下山去别的寺庙找出路了。
最后庙里只剩他和小徒弟髓变，但最近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俩人只能一起下山化缘。
本来他还以为不出几个时辰就能下山，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路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憋说话，”老僧咬牙道，一甩袖子继续往前走去，“跟我走。”
“哦，”小僧搓了搓胳膊，“师父啊，咱出了这山就能进村儿要到饭了是吗？”
“化缘！不是要饭！”老僧深深吸了一口气，“让你憋说话！”
“嗯，那我不说了。”小僧果然没再吱声，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觉得空气越发憋闷。
没走出几步，天空中传出一个闷雷，两人随即顿住脚步，天一下子就黑了。
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往下砸，俩人很快就被淋透了。
“师父...”小僧抹了一把自己锃亮的光头，“接下来怎么走？”
“......”老僧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倔强地往前走。
小僧只能在后面紧跟他的脚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在密林间寻找下山的路。
雨越下越大，老僧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没等他开口，霎时间地动山摇，轰隆声震耳欲聋。
两人循声往山顶方向看去，山石草木纷纷震动，滚滚洪流碾压着沿途的一切，漆黑的泥浆卷着巨石、断木与嘶鸣的鸟兽直奔他们而来。
“跑！”老僧的喊声把小僧叫回了神，两人开始跌跌撞撞往山下奔逃。
但他们哪能跑得过自然灾害呢，分分钟就被卷进了泥石流中。
失去意识之前，老僧想的是：我的大威天龙寺会不会被冲垮了？
小僧想的是：刚才泥里好像有一条大黄狗？
... ...
屠夫罗大肉站在侯场村郊外的山脚下，离得老远他就看见烂稀泥里有两个光头。
昨夜的暴雨让他的房子损坏了不少，这会儿他寻思到山里伐一些木材回去修补修补。
没曾想还没进山先捡到俩和尚，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罗大肉趟进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了光头。
翻开第一个，是个老的，探了探鼻息，没气儿了。
又扒拉出另一个，是个年轻的，这个还有气儿，但不多。
费了挺大劲，罗大肉把小僧从泥里拖了出来。看来今儿个是没工夫修房子了，他决定先把这人带回去抢救一下再说。
至于这老的... 就先搁这儿吧。
... ...
不远处的稀泥里，一条全身裹满黄泥的大狗突然抽搐了一下。
「它」缓缓睁开了眼睛，用着不太熟练的狗刨使劲挣扎了半天，才从泥里拱了出来。
「它」伏起身子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两条前爪，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giao！！！！！”
没错，这狗就是老僧，更确切的说，是老僧的魂魄附在了这条大狗的身上。
还没走远的屠夫罗大肉听见了这声骇人的狗叫，他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扛着小僧跑得更快了。
老僧、大狗、这「老僧狗」颤抖着支棱起来，瞥见了自己的“尸体”，又看见远处一个壮汉扛着自己的徒弟髓变蹭蹭地往村落的方向跑。
老僧狗急得在原地团团转，自己的“尸体”在泥里杵着，自己那迷迷瞪瞪的傻徒弟又不知道会被人扛去哪里。
最终他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尸体”，一咬牙一跺爪撒腿朝着那汉子的方向追了上去。
... ...
屠夫罗大肉的住处在侯场村的边上，不是什么豪华的宅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朴素小院，但挂了个特别霸气的牌匾——「屠忧庄园」。
好在这地儿远离闹市，边上也没几户人家，清净。
所以每当他宰杀牲畜时也不必避讳邻居，鸡鸭牛羊老母猪嗷嗷的嚎叫声完全不会扰民。
扛着小僧回到家，一路上也没碰见个人。
推门进了小院，他毫不犹豫地把小僧直接扛到了柴房，然后搁在了案板上。
莫怕，这不是他每天出摊儿卖肉时宰杀牲口的那个案板，而是个丢在柴房准备当柴火烧了的废弃案板。
暴雨后的大晴天太阳毒得狠，罗大肉这一路回来已经出了一身大汗，撂下小僧他转身就去干了三大碗水。
为啥不把小僧带去他自己睡觉的地儿呢？因为这个小和尚实在是太特么埋汰了！
罗大肉认为自己就是个乡野糙汉，没那么讲究，但这小僧浑身上下都是屎黄色的泥，还是半干不干、糊在僧袍上脸上脑壳上的那种稀稀拉拉黏黏糊糊的泥。
关键是还臭烘烘的，他实在没法给他撂床上去。
喝完水再走回柴房，罗大肉发现一条糊满泥的大狗蹲坐在小僧躺着的案板边。
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看上去是条野狗，之前在山里砍柴他好像见过它。
这狗比小僧还埋汰，浑身的狗毛都和泥打绺儿黏在一起了。他寻思这狗应该跟和尚被埋在同一滩稀泥里的。
罗大肉走近后，这狗只是侧头睨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盯着小僧，没躲开也没像一般的野狗那样摆出战斗架势。
“你认识这小和尚？”罗大肉试探着问。
老僧狗闻罢又看向罗大肉，然后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
罗大肉一愣，这大狗的气质怎么如此特别，就好像，就好像散发着一股子世外高人的风范。
“那...你是他的狗？”罗大肉指了指小僧，又向老僧狗问道。
老僧狗：......
虽然「它」已经出离了愤怒，但「它」没法口吐芬芳，只能竭尽所能冲罗大肉翻了个白眼。
罗大肉看着这狗的表情从仙风道骨，到龇牙咧嘴翻白眼，之后又变成了十分无语。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把这狗整无语了。
回过神来，罗大肉决定先给小僧收拾一下，因为他闻着这馊了吧唧的臭味儿越来越大了。
扒掉吸满泥浆的外袍后，罗大肉看见这小僧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
每一颗珠子都漆黑如墨，哪怕小僧浑身沾满脏污，那串珠子都纤尘未染。
他伸手想去摘掉那串珠子，却怎么变换着法子也摘不下来。它就那样看似松松垮垮，但实则紧紧附在小僧脖子上，诡异得很。
摘不下就不摘了，罗大肉也没继续较劲，开始给小僧擦泥巴。
拧了好几遍抹布才给小僧捯饬干净，罗大肉感觉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比杀猪还累。
“还是杀猪好啊！”罗大肉不禁感叹道。
老僧狗听见后，默默往门外的方向挪了挪。
给小僧擦洗后背时，他看见小僧的右肩胛骨上有个十分别致的纹身 —— 一个小王八。
虽然这小王八纹身的脑袋尾巴和四爪看上去傻不愣登的，好像是被孩童划拉上去的，但那龟壳却是十分精致。
他见过这个图案，在很多很多年前。
罗大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