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凛冽,裹挟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白墙黑瓦下,一丝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正压迫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意外出现的秦若,就好像是晴空下的一颗炸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赫莲望着地上何能的尸体,半天没回过神来。
秦若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是为什么?
赫莲想不通,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不对不对,秦若绝不可能要害自己的弟弟,除非……
赫莲望向秦若,那绝美的面容上隐约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凌乱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脚下,而这一切似乎对她而言,已经是见惯不惯的东西。
这个女人绝顶聪明,信念感极强,她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都抱有必胜的把握。但此时的她,眼中竟然出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凌厉中夹杂着几分悲怆,就好像被推到悬崖边上的那一刻,爆发出无限的绝望。
赫莲有些不解,到底是什么让她如何绝望?
明明……
“你没死?”阿特冷冷一笑,刀尖瞬间指到秦若的鼻尖。“你果然没死。”
秦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说道:“不过是为了保命,耍点花招而已。”
“你们是一伙的?”阿特斜眼望着赫莲,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极为强烈的被背叛时的愤怒感。赫莲觉得有些难以直视,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和阿特已经十分熟悉。这种背叛的滋味,确实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虽然是赵元僖的杀手,但阿特私底下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对武功极为痴迷,性格倒是单纯的很。
赫莲心说,当杀手,当细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绝情绝义才能百胜不怠,有了牵挂,就像秦若,就会被人掣肘。
面对阿特的逼问,赫莲真想大呼一声冤枉!
昨晚,她看到秦自杀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发现,秦若只是假死,口中尚有呼吸。赫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及至到后来将秦若扔下悬崖,都是为了做给那个监视的人看。
“今天我要带他走,希望阁下放行。”
赫莲顺着秦若的目光看向墙角蹲着的人质,他似乎是吓坏了,一直匍匐在墙角,不敢走也不敢动。
难道说这个人才是秦秀?
他怎么是这幅样子?
是出了什么事,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兄弟?”赫莲慢慢后退几步,远离对立的中心区域,轻轻过去拍了拍秦秀的肩膀,却被突然弹起来的秦秀吓了一跳。只见秦秀用一双牛铃一般大的眼睛瞪着她,嘴里吵吵嚷嚷说着不知是哪一国的胡话,张牙舞爪,疯态毕露。
想起来了,是他!
那个关在死牢里的疯子,那个赵元僖惋惜没好好利用的工具,那个被她顶替下来做杀手的人!
天呐,原来秦秀一开始就出现在自己身边!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原来这场游戏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秦秀虽然疯了,可仍然是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都是为了他。
可是,疯疯癫癫的秦秀,能掌握什么大秘密?
呼啸而过的一阵风,将阿特额前的碎发轻轻吹起,刀背微微立起,映出杀意的眼神。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阿特提刀砍了过去,刀锋霸道,披荆斩棘一般,似乎能掀起万丈狂风。
而秦若,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子,如银蛇一般瞬间缠住了阿特的长刀。
阿特步步逼近,秦若虽然后退,可却牢牢的将刀尖控制下自己眼前。阿特进攻不得,秦若也兀自退守。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两人运用各自的内力,在暗中较劲,稍不留神,只怕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赫莲看的紧张,既不希望秦若丧命,也不希望阿特受伤。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角落中的秦秀忽然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拔腿就跑。
秦若急忙想抽回内力,却被阿特抓住机会,一下锁住了秦若的内力。秦若为求保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以内力抗衡阿特的进攻。
眼见秦若分身乏术,赫莲连忙跟了过去,可刚跑了几步,就发现赵元僖带着一队侍卫控制住了疯疯癫癫的秦秀。
这下可惨了。
对面这么多侍卫,个个是高手,不比阿特差多少,而秦若又被阿特缠的死死的,根本分身乏术。
目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也要他?你是谁的人?”赵元僖平静的问她,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莲不禁冷笑一声,原来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纸。看来赵元僖早已习惯这种背叛与争斗。倒也是,天天在尔虞我诈里泡着长大的皇子,能活下来的,绝不简单。
“我不是谁的人,但是我确是需要他活着。我向你保证,那姐弟俩会从此销声匿迹,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放了他们?”赵元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轻轻的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中有一种阴恻恻让人不寒而栗。“你拿什么保证,他们不会反水,为他人所用?”
赫莲的掌心微微出汗,她微阖双眼,深深的吸进一口清新的空气。
对不住,我只是想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那么就得罪了。”
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凭单纯格斗,是绝对无法战胜这么多人的。
只能用法术了。
赫莲口中默默念出了几句咒语,不大一会儿,无数鸟雀如浪涌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争先恐后的向那班侍卫冲去撞去。
侍卫们用手挡,用刀砍,可鸟雀们似乎像疯了一样,猛地往人身上啄。
赵元僖也用宽大的袍袖抵挡鸟雀的进攻,而原本抓住秦秀的手,这时松开了。
就是这个!
赫莲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将秦秀抓回自己身边,然后一个反手刀,顺势架住了赵元僖的脖子。
鸟雀瞬间散去。
只有满地的羽毛昭示着刚才诡异的一幕。
赵元僖侧目望了望脖子上那把刀,虽然心里有几分害怕,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冷静。
赫莲知道,就算她刚才把秦若姐弟俩都带走,以赵元僖的性格,绝对会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叫你们的属下退下,叫阿特回来。”
赵元僖没有言语,递了个眼神过去,阿特只好不满的撤回内力,站在一旁。
秦若气喘吁吁跑过来,将秦秀护在身后,她的面色极为苍白,看来元气大伤。若是再晚一步,秦若可能就保不住了。她那秀美的面庞被阿特的长刀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过这并没有损伤她的美丽半分,反而增添了一丝妖艳。
“护送我们走一趟吧。”赫莲轻轻一动,赵元僖只好被架着一步步远离了阿特和侍卫们。秦秀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仍旧不断的闹着别扭,秦若无法,只好强拉着秦秀断后,一行人匆忙而谨慎的离去。
“刚才鸟雀之事,是你做的?”赵元僖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来帮助你的就是了。”赫莲回望了一眼秦若,小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杀了那姐弟俩对你没有好处。你若是不想死的那么早的话,就放过那姐弟俩。”
“你觉得我会怕吗?”赵元僖冷哼一声,显然没有被威胁到。
赫莲翻了个白眼,说道:“每晚被厉鬼缠身,你估计能活多久?”
赫莲得意的看了一眼赵元僖,只见他正用一种极为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赫莲突然想笑,赵元僖,你这小狐狸,坏事做多了,也会怕夜路撞鬼。
不远处正好有一所破庙,秦秀走累了,说什么也不走。秦若也有伤,需要清洗一下,两人一合计,反正有人质在手,来追兵也不怕。
赫莲将赵元僖绑在柱子上,然后转身用秦若递来一芭蕉叶子水先洗了把脸。
“你是大哥的人?”赵元僖冷冷发声。“想不到大哥竟然能招徕你这般能人异士。”
赫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藏那么多心眼,布置那么多细作!”
赵元僖轻轻一笑,说道:“你以为大哥没给我安排细作吗?”
赫莲疑惑的回头看他。“你是说……何能?”
“我和大哥自幼不和,明争暗斗早已是家常便饭,互插细作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赵元僖冷哼一声,说道:“我只不过想把何能引出来,你和秦若自投罗网,怨不得我。”
“那没办法,谁叫秦秀是人质……”赫莲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刚才,她就一直想不通,疯了的秦秀,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看着赵元僖高深莫测的表情,赫莲知道他一定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只是,看他的样子,是怎么都不会说的了。就像是知道一个大金矿摆在眼前,就怎么也找不到入口一样,真是令人难受。
赫莲愤愤的坐在秦秀身边,此时,他正在痴傻的玩着几根稻草。虽然灰头土脸,但勉强能看出他原本清秀的模样,眼神干净单纯,实在无法想象,他曾经是一个杀手。
秦秀似乎还在玩耍,赫莲无意的一撇,只见地上有几个竖长的稻草堆,看起来倒像是有意摆成的。赫莲心生奇怪,便继续看了下去。只见秦秀在地上扒拉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大一会儿功夫,他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只轻轻一碾,石头瞬间就成了粉末。
赫莲震惊的看着他,原来他的内力这么强大?
秦秀把粉末洒在稻草上,突然哭了起来,随后爬起身郑重的朝稻草磕了个头,大声喊道:“皇上中了奇毒,已经殡天了。”
赫莲猛地扭头看赵元僖,可赵元僖将头别到一边,并没有作声。
原来这就是秦秀身上最大的秘密,给皇上下毒……
虽然他已经疯了,但他还能记得自己的任务,因此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个下毒的动作。
可是,赵光义并没有死啊?秦秀下毒显然没成功,为什么会疯呢?
“皇上中的是其实一种并不能马上致命的毒,因为主人不想皇上太快死去,会惹人怀疑。”秦若冷冷开口,眸中突然一暗,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悲伤的往事。“当时,弟弟已经持续给皇上下了三日的毒了,但是还是被发现了,这个时候,弟弟的爹,为了救他,顶替弟弟承认是下毒元凶,被皇上五马分尸了。”
赫莲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弟弟的爹?
这个称呼好奇怪,难道不是秦若自己的爹吗?
“这个人,并不是我们的生父,他是一个太监,是伺候皇上的太监。”秦若看了看地上的稻草堆,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低声说道:“他其实是皇上的人,自幼收养弟弟,和弟弟感情很深。但是弟弟因为我的关系,暗中归顺了主人。当时弟弟出事,马上就怀疑到他的头上,那个人说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反正也活不长了,就替弟弟顶罪,他死的那么惨,弟弟受了刺激,就疯了。可是皇上还是没能放过弟弟,把他关进了大牢。”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争权夺势,真的要比骨肉亲情更重要?”
“骨肉亲情?”赵元僖轻叹一口气,似乎有无数的无可奈何。“大哥自幼聪明过人,文武双全,母亲又是皇后。虽然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可自幼就不受重视,更别提父皇的宠爱。就连三弟都封了亲王,而我却只是个郡王。骨肉亲情……”赵元僖冷冷一笑。“我从来就没有感受过。谁都喜欢大哥,我也喜欢大哥,可大哥从来没有对我推心置腹,他对待别人甚至比对待我还有亲密!不仅如此,在大哥身边,我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个。除非除掉他,否则我此生永无出头之日!”
赵元僖的眼神突然一寒,就像结上了一层冰霜一样,让人瞬间寒毛直竖。
赵元僖竟然是这样深深崇拜着赵元佐,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发现自己是不重要的那个时,才会恨的如此强烈。
“至于父皇,我只不过是在效仿他的做法而已,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赵元僖阴森森的哈哈大笑,赫莲只觉得恐怖,仿佛眼前这人已经走火入魔,骨肉人伦在他眼里,统统比不上权利地位……
“追兵来了,我们得马上走!”秦若透过小窗往外看去,随后抓起秦秀就要抄小路逃。
“等一下。”赫莲喊住了她,转头向赵元僖说道:“我现在放掉你,但你要保证永生永世不追杀秦若和秦秀。秦秀已经疯了,秦若也不会自投罗网,你完全不必担心这姐弟俩对你构成什么威胁,他们会躲得远远的,绝不会再出现。你最好相信我的话,否则……祸延子孙之前,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赵元僖停止了大笑,深深的望了一眼赫莲,眼中出现了秘密被揭穿时的无奈,他好像放弃所有的希望,在静静等待着死亡,随即默然点了下头。
“相信郡王说话算话,你放心,你们父子兄弟的争斗,我不感兴趣,也绝不会多嘴,我们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赵元僖的眼中突然现出一丝光亮,赫莲转身和秦若姐弟俩从后门逃出。
“你真的相信主人不追杀我们?”秦若边跑边问。
赫莲摇了摇头,说道:“不信。所以你们要快逃,逃的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苍茫的草原上,有一人骑着匹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赵元休?!
赫莲顿时停住了脚步,戒备的望着赵元休。可赵元休却悠闲自若,下马走到赫莲面前,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往西边跑。”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西城门前有一场比武盛宴,趁着人多,可以溜出城去。这里有三十两白银,足够你们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赵元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口袋,扔给秦若。“如果还想活命,就记住你们是死人。”
秦若和赫莲对视一眼,随即点点头,拉着秦秀头也不回的往西边跑去了。
大局已定,赫莲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和韩王殿下素无交情,为何三番五次出手相助?难不成是看中了我的能力,也想将我收为麾下?”
赵元休轻轻一笑,一跃上马,说道:“只当我也有几分江湖义气吧。”
望着赵元休渐行渐远的背影,赫莲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皇族也不都是泯灭人性的人。赫莲口中默默念着:龙树师傅,我的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