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越吃了一碗特别丰盛的清汤米线,煎蛋、炖烂的牛肉、火腿、番茄、小白菜......
光吃配菜就能饱。
她又不好意思浪费王丽的一番心意,一碗米线吃了四十分钟,然后又是检查、输液、吃药。
折腾到十二点,才输完所有的液。
守夜的时候,李念打着瞌睡帮忙看点滴,液输完了她反而不困了,躺在折叠小床上开始找江溪越聊天。
她想听他们的爱情故事,江溪越很为难,拐着弯问:“小鬼,想谈恋爱啦?”
李念腾地坐起来,裹着小被说:“没有!我们班男生都很讨厌,老欺负人。”
“我有个同学天天扯我头发,踢我板凳,还抢我作业,小学毕业了他说他喜欢我,好搞笑。”
李念今年上初一。
江溪越侧着身,明显感觉到李念的语气有所转变。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你感受到喜欢了吗?感受不到的那就不是喜欢。”
“我不知道哎,他虽然很烦,但也经常给我买吃的,有时候也能讲几道题。”
“那他扯你头发的时候,你开心吗?”
李念古怪地看着她:“当然不开心啊,可疼了!然后我就反过来扭他胳膊。”
“我想说的是不要去听他说什么,相处起来舒不舒服,他的行为能不能让你感到开心比较重要,不同人表达喜欢的方式不一样,如果你不能接受扯头发式的表达,那就拒绝。”
思索之后,李念苦恼地问:“那妈妈的喜欢呢?我不喜欢我妈妈老跟着我,有时候我出去和朋友逛街,她明明已经很忙了,还要送我去商场,甚至会远远地看着我逛,我真的很尴尬。”
江溪越沉默着起身,披着衣服坐在床边与李念四目相对。
“阿姨是怕你走丢或者被人拐骗,你跟她沟通过吗?”
“我知道,因为我哥丢了十来年才找回来。”
“是不是我哥没丢,就不会有我?”
江溪越一下僵住,空气忽然安静,直到靠门的病人咳嗽两声,又恢复正常。
打李念记事起,妈妈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她,有时候在公园,爸爸接电话,她自己玩着玩着跑远,妈妈会突然窜出来抱住她,狠狠数落爸爸。
“你怎么看孩子的?”
“忘记榆哥儿是怎么丢的了吗?”
她知道哥哥走丢了,爸妈看她看得紧。
妈妈在学校门口支了小吃摊,有时候会隔着围栏关注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她,放学后,她被妈妈领在小摊前,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完,才慢慢回家。
她要怎么才能让母亲明白她现在初中了,长大了,不需要监控式的爱。
“念念,哥哥回来后,阿姨和叔叔对你不好了吗?”
李念一愣。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消失多年的哥哥回来了。
哥哥很冷淡,先是待在卧室,后来经常不着家,她听着爸妈叹气,谈论又叹气。
家里常住的奶奶搬走了,妈妈依旧看她看得紧,爸爸经常加班,哥哥神出鬼没,她开始羡慕可以自由出入,多晚回家都可以的哥哥。
妈妈还是照旧推着小吃摊在学校门口,家长会一场不落,和哥哥撞了开学时间他们也依旧以她为主,
爸妈没有因为哥哥的回归而放松对她的管控,也没有少爱她一点。
她想了半天说没有。
“姐姐,我是不是耽误你睡觉了?”
江溪越伸手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
“也许他们是有在你身上弥补当年没有看好你哥哥的亏欠,可他们也是爱你的,念念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得很好。”
“等再大一点,和妈妈好好商量好不好?”
“她不会听的。”
“嗯,试试呀,有时候大人不听,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保护自己以及谈判的能力。”
困意来得突然,李念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说好。
两人就此进入睡梦。
江溪越大脑里的肿瘤发现得很早,切除过程也顺利,不过恢复期会有一些后遗症,比如手有时会发抖,她的视力在逐步恢复,偶尔看人还模糊。
她很担忧做完手术会变得不聪明,问了好多遍还能不能念书,能不能参加考试。
医生让她放宽心。
每天都有日常检查,大把的药和吊不完的水。
嘴巴里总是有苦味,药物伤胃,她有时止不住地呕吐,吐完又饿,身上还疼。
生理性的泪水时常盈在眼眶,她咬着牙冲照顾她的王丽说没事,不疼。
午后,王丽端来一份甜豆花。
“做完手术不能喝酒酿,所以搞了份桂花甜豆花,你尝尝。”
江溪越受宠若惊忙说谢谢。
豆花细嫩,入口一抿就化,桂花的香味也在口腔漫开,梦回乡下桂花飘香的秋天,外婆支起竹竿,她和妈妈铺开透明薄膜,竹竿乱打,金黄的桂花簌簌落下,下起局部桂花雨。
外婆将这些桂花洗净晒干制糖。
“很好吃的,谢谢阿姨。”
“真客气,我带了一小罐桂花糖,到时候你带去学校,化水喝煮酒酿都可以。”
“榆哥儿说你喜欢桂花酒酿,正好我们院子里有桂花,掉了也是浪费。”
江溪越都快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和陈树青说过桂花酒酿的事了。
她和王丽的话茬并不多,感觉阿姨也有点社恐。
王丽后来问了她一些学业上的事,至于家事,陈树青提过一些,和江洋两口子吃饭的时候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王丽不可避免想起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
榆哥儿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她又听到护士的声音,问急了才把事情说出来。
他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小心翼翼请求她,能不能抽空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他们之间客气得不像母子。
陈树青上大学后,过年才会回家半个月,平时电话打得不多,不问他们要生活费,也不要学费,他们也早知道他把学费都备齐,后来还拿出来垫付医药费。
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懂事得让他们惭愧。
李建国的腿伤落下后遗症,装修也不做了,两人正盘算重新做点什么生意的时候,陈树青随口说继续开超市呗。
“小时候挺羡慕家里开小卖部的同学。”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现在超市并不好开,他们慢慢地也算开了起来,留出一面货架和快递合作,外面再支个卤菜摊,三管齐下,两个人忙得团团转,过了一年,盈利才算可观。
大一寒假,他们走完亲戚回来,陈树青说要提前回学校,李建国忍不住问明明还有半个月开学现在回去干嘛。
他坦荡承认谈恋爱了,女朋友一个人在学校,他想陪她。
他那时确实要陪江溪越回学校。
王丽怕他手里紧不和家里人说,恋爱谈得抠搜,往他银行卡里打了笔钱,省得他又不接收转账。
他提过几次那个女孩,话里话外都是欣赏。
电话里,王丽听出他压制的哽咽,异地他乡,两个大学生,面对突如其来的病痛,他心疼她,做母亲的也心疼他们。
只是他不必那么客气,他们是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