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府衙里,不少人在匆匆忙碌着,只有崔仵作所在的停尸房内安静如斯,仿佛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够清晰的听见。
门外的几人正围在一起谈话。
这时大饼从正门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张黄纸,气喘吁吁:“头儿,你看我发现什么了?”
他将那张纸平铺在院中的石桌上,指着说:“这个不就是死了的那个女人吗?虽然她眼睛被挖了,但我还是认了出来。”
几人围坐过去,仔细盯着画上的人,细长的薄眉,小巧的红唇,恰到好处的双眸,这样看,那双眼睛确实很漂亮。
“你怎么找到这个的?”方原瞪大眼睛问。
“哦,我们刚才把那尸体抬过来,兄弟们就说看样子是吃不上午饭了,就一起去街上买点酥饼吃。”大饼突然激动起来:“结果我在府衙前面王婆婆的摊位上看到了,一把就撕下拿回来了。”
“你好机灵呀。”韩婧瑶在一旁夸赞道。
大饼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很是腼腆的样子。
温熠淡淡地望向他们。
“你们说这张画怎么会贴在摊贩的摊位上呢?死者不是就住在城东吗?”韩婧瑶拿起那张画,端详着:“而且,这还是张寻人贴,这不就更奇怪了吗?”
“上面怎么说的。”张岩凑过来问:“失踪多久了?”
“算上今天已经五日有余。”韩婧瑶将东西递给温熠。
他仔细的瞧着,又用手捏了捏纸角,沉声道:“这是皮料纸。”
韩婧瑶疑问:“这和是不是皮料纸有什么关系?”
“皮料纸就说用楮树皮、桑树皮、青檀皮等制作而成的纸张,颍州就产这种纸,若是制作精良些,就叫宣纸或棉纸,若是制作粗糙些,就叫做皮纸。”
“所以呢?”张岩一头雾水。
温熠轻声道:“所以,这是一张皮纸,也就是最次的纸张。”
韩婧瑶有些不明白温熠的意思,难不成透过一张纸,就能判断出凶手是做什么,或者是怎么杀死死者的。
“可这也只能证明这寻人贴是一个家境不好的人所贴,笔墨都是最次的,就连纸张也是。”她又从温熠手中夺过那帖子仔细翻看,道:“不过,这人的字迹都是不错,不像是寻常人家教出来的字。”
温熠赞同的点了点头,望向大家:“这就是疑点。一个明明住在城东的女人死在远在两条街的浮华巷子口,而街上却突然出现了寻人帖,笔墨纸张却与字迹完全不同,这些都是疑点。”
他又看向方原问:“咱们在此待了这么久,你们知府大人在哪儿?”
方原尴尬道:“知府大人的外孙女明日办满月酒,他便提前告假去前面的苏县看望他女儿去了。”
温熠沉默地与张岩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韩婧瑶看的奇怪,难不成他们走颍州这条路,还有其他原因?
温熠这样,倒像是特地来找颍州知府的。
“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原又问。
“但说无妨。”
“哦,经过今天这一上午的忙活,我们也看出来你大小是个官,而且一定是个好官,你们能不能先留在这里,帮我们哥几个破了这个案子。”方原犹豫许久,才说出这些话。
温熠沉思一会儿,便点头同意。
其实就算方原不提及让他们帮忙,他自己也会插手偷偷查的,更何况他此行还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
“吱呀”一声,紧闭的停尸房被一双苍老却纤细的手拉开,众人纷纷向身后看去。
原来是崔仵作从房内出来,温熠上前询问:“崔仵作,有什么发现吗?”
崔仵作抬头看了温熠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吩咐手下人将刚刚记录好的笔册给他看。
验尸顺序大都是自上而下,温熠翻开册子,上面清楚地写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的亥时(晚上9:00—11:00)。
他继续往下翻看,体内有食物打残渣,是在吃过晚饭后的两个时辰内被杀害的,应该是酉时(下午5:00—7:00)吃的晚饭。
死者三十岁左右,体型偏瘦,身上的财物只有发间的一只玉簪,钱袋里也只有一些碎银,凶手不是求财。
翻过一页,依稀看清背面的字,伤口血肉翻出,凶手手法极快,似乎是不带有一丝犹豫的情形,背部有一些青紫色的擦痕,伤口平整,腿部伴有青紫瘀斑,再往下是股沟之处,双腿之间明显被人侵犯,扒开有明显的液体。
册子上的内容大差不差,崔仵作已经将全部内容写在上面。
韩婧瑶不忍去看,只是用余光看了两眼,细若蚊声道:“不如咱们直接去拜访拜访逝者的一家人。”
白芷赞同道:“可以啊小姐。”
温熠却是面上平静,找方原要了张颍州的地图,缓缓在桌上摊开。
韩婧瑶走上前去,呆呆地看着他指向的地图路线,扭头看向温熠道:“你的意思兵分两路?”
“没错,咱们去问死者的家人。其他人去案发现场找些目击证人或者去查探有没有人半夜撞见过什么鬼鬼祟祟的人。”温熠道。
韩婧瑶点着头,突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僵,小心地跟在他的身边。
——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可他俩无心吃什么饭食,就与张岩一道去了死者的婆家。
白芷和成渝便去客栈将衣物收拾好,带到府衙来。
这地方街道宽敞,不似是韩婧瑶想象中的那般狭小,王家的住宅更是不难找到。
房屋不大却也算是可以,只是想到先前发现的那张寻人帖,最次等的纸张,怎么也不像是面前这户人家张贴出来的,难不成张贴寻找死者的另有其人。
门前东北角处放置着一盆绛紫色的花,很是稀奇,古色古香的木门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蛛丝尘土。
门的上方还高高地挂着月白色的纱灯,衬得这处院子雅致许多。
张岩上前轻叩门环,过了许久并没人响应,他扭过头看向温熠,问:“大人,没动静啊?”
他冷声道:“再敲。”
张岩听见温熠的话,便又敲起房门,这次门内终于有了些许动静,步伐似乎有些缓慢。
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妪透过门缝看向门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暗淡:“你们找谁啊?”
沙哑的声音透过狭小的门缝,传进韩婧瑶等人的耳中。
张岩的长相粗犷一些,韩婧瑶怕他吓到老人家,就赶忙上前将张岩遮挡在身后。
她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婆婆,我们是州里府衙的衙役,请问这是周雨柔的婆家吗?”
老妪神色一边,磕绊道:“不,不是,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韩婧瑶看出她神色紧张,似乎有些推拒的样子,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礼貌道:“婆婆,你确定这不是周雨柔家吗?若是现在如实相告,我们或许可以网开一面,若是非得让我们到衙门去翻开户籍挨个查证,可就直接是入狱行刑了。”
老妪顿时心生一颤,她自是不敢得罪官府,可她心里对韩婧瑶还是有些瞧不上,冷眼朝她看去,不情愿的放下门闩,将门打开。
韩婧瑶这才看清她的样貌,稀疏的花白头发草草盘起,满是皱纹的脸上面色灰黄,眼下有着些许乌青,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整个人的气色也略差。
老妪粗鲁的将双手插在腰部,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大着嗓门道:“我们家和那个小荡妇早就已经断绝关系了,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那小荡妇,早就不在家里住了。”
韩婧瑶见她言语之间多是诋毁,便猜到这老妪就是死者的婆婆了,单听她说的话,似乎死者不经常回家居住,她更是不知晓自己儿媳已经死了。
韩婧瑶眯着眼看向温熠与张岩他们两人倒是默契,一只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不曾说过一句。
直到韩婧瑶说出周雨柔死了,那王家婆婆一时因太过兴奋而抽晕过去时,温熠才赶忙上前重重地朝胸口捶打几下。
王家婆婆回过神来,一只哈哈大笑,边笑边流泪道:“这真是天降的喜事啊,土地仙人,你真是显灵了。”
说罢有挣开韩婧瑶扶着的臂膀,朝着东南方向一个劲儿的磕头。
看的韩婧瑶一头雾水。
原来,早些年雨柔嫁进王家时,与她儿子还是很相爱的,可自从一年前王公子上山打猎不小心摔断了腿,两人的关系便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半夜争吵,惹得全家不得安宁。而周雨柔又是个火辣的性子,他们根本对她无可奈何,只能一忍再忍。
王家婆婆哭喊道:“若是早早地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当时就是上吊死在院子了,也不能让我儿子娶那么一个女人啊。”
韩婧瑶看的有些呆愣,或许双方都有些许过错,但这也不是王家婆婆平白污蔑周雨柔的理由,在任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是不能太过主观的相信其他人的话的。
所以,就算她再怎么说韩婧瑶还是觉得不可全信。
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略显瘦弱书生气模样的男人正隔着篱笆往门口看。
王家婆婆却突然变了脸色,尴尬的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来人了。”
她脸上还有先前留下的泪痕,实在算不上没事的样子,那男子见状便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他就是周雨柔的夫君——王耀祖
待他行至此处,眼睛却一直看向韩婧瑶,惹得韩婧瑶一阵厌恶。
温熠看见,便拉过韩婧瑶手,让她往后站,自己则是向前一步,笃定道:“你就是周雨柔的夫君吧!”
王耀祖这才将目光从韩婧瑶身上移去,面色不变地从容回答:“我是。”
温熠先是故意不说话,冷着脸看着他,最好才轻蔑地朝他看了一眼:“你的妻子今早被发现在死在东街的浮华巷子里。”
他话说一半,看向王耀祖的双目。漆黑的眸子中,竟然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你昨天晚上的酉时与亥时都身在何处。”温熠道。
王耀祖却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般,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知道王家婆婆见温熠的脸色太过吓人,才掐了儿子的胳膊,让他赶快回话。他这才说出自己昨晚一直在家,家里的佣人可以为他作证。
温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让张岩问他其他的问题。自己则是与韩婧瑶一起朝院子里走去。
王家婆婆见状向同他们一起,却被自家儿子拦了,她这才作罢。
阴翳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韩婧瑶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满是篱笆包围的院子里。
后院的花草植物种的很多,完全不像是一户破败是人家。
韩婧瑶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温熠身后,她心里不太明白温熠的考量,思绪难免有些扯远,她回过神来问:“你让张岩把他堵在门口,就是想自己过来偷偷查探人家的房间啊?”
温熠无奈苦笑,随手摘下一朵红花,轻轻放在手中揉搓起来,径直走向院落中的偏房。
“你没发现他一直盯着你吗?”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韩婧瑶听到此话,有些不高兴道:“所以呢,我就得躲着是吗?”
听到她带刺的话,他神情平淡,从容一笑地推开房门,说道:“像他那种长期处在压迫与自我否定的人,真正的性格往往阴暗深欲,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他在房内四处走动,屋内的摆设有些混乱不堪,但也还算整洁,箱子里除了王公子的衣物,死者的衣物也很多,且两人的衣物大都放置在一只樟木箱子里。
另一只箱子里的衣物寥寥无几。
他们夫妻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外界传闻一般不堪?若是周雨柔真的与外面的众人有染,而王公子又身患隐疾,那两人的衣物就不会放在同一个箱子中,并且还摆放的如此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