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良说到这儿,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
不过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现在,他要把话吐个干净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晚还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索性一跺脚,继续道:“我们自己的夫人,其实也有开铺子、买田产。毕竟靠着我们那点儿俸禄,乞丐都能饿死。
倒不是说俸禄少,当今陛下给的一点儿也不少,比前朝多多了。只是我们这些做官的,平时往来应酬啥的、需要支出的地方太多了,就……不够用了。
律法是不允许我们贪的,不够用了要怎么办?自然就得开铺子那些了。
所以,东西还是流通、运转着的。我们要是再送杨大人礼的话,也会从别的地方去挑。
总不能就那几样东西、来回在他家和他家铺子里转吧?多难看啊是吧?多转了几圈的东西也会摆到我们自家的铺子里去卖。
官员嘛,面子还是要的。
抱歉……扯远了。下官说回杨大人。
其实,杨大人的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比如一个案子要是到了他手上,稍微复杂些的,他未必就能破得了。
不过破案也不需要他。以前他在县里就常年带着师爷。现在他身为一州之刺史,主起的是监督之责,具体的活儿也都是我们下面的这些人干。
官儿越大,就越不需要自己亲自动脑了是吧?
身边都跟着一堆幕僚等着卖脑子、为主子效命呢。
主子只需要把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稳当了就行。”
高维良说着说着,嘴就又瓢了。
不过他自己没注意到,还继续说着。
“对于百姓们来说,有这样的刺史,就是福气了;对于我们来说,有这样的上官,也是一种福气。
他很护短,大家也就都和乐一团。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嘛,互相不为难。
您真要说那卷宗他不知道丢了?那不可能;
但您真要说那卷宗他知道是怎么丢的?却未必有可能了。
您别看他那串钥匙不离身,但要丢个十天八天的,他未必就知道了。
就像那卷宗,其实究竟是怎么跑到刑部、再跑到您那儿去了的,说实话,以下官对他的了解:他还未必真的就清楚。
您别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说什么是被那些戏客们催得紧,催他破案啥的他才呈递上去的。
其实,他才不在乎什么被不被催呢。除了他夫人外,哪个戏客能轻易见得着他啊?还敢催他?
大人您也知道:喜欢听戏的,大部分都是宅在后院的女子们。
她们闲极无聊,就听听戏打发打发时间。
杨大人的夫人,就是极爱听戏的。也喜欢请‘冯家班’去唱堂会。
每次请了,还会顺便请我们这些下官的夫人们、去陪着一起听。
大家都是这样。今天我家请了、请你来听;明天你家请了、请我来听。
除了个别几家的,就喜欢自己请了、自己听之外,一般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听。听戏嘛,图的不就是个热闹?”
说着,感觉到自己又说跑偏了,高维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嗨,又扯远了。大人您应该是理解的吧?
下官以前就是一个县里的小捕头,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串门子。
跟东家的大娘扯一扯、跟西家的大爷聊一聊。目的就是为了掌握县里的各种情况。
那一旦有了案子、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下官不就能第一时间了解了嘛。
就是当了这州官之后,应酬多了,事儿多了,也不太有空闲到处溜达了。
但这多话的毛病,还是没能改得了。一跟人聊起来,就容易东拉西扯的。
嗨,您瞧,又说远了。
其实照下官的估计:冯伟进被杀案的卷宗,大概率可能是杨大人在呈递别的卷宗的时候、不小心给夹带上去的。
不过……大人您也说了:没那么多巧合。
下官也不相信什么巧合。
所有,就很有可能是什么有心人、将该案的卷宗、给混在了别的卷宗里面,一起给交上去了。
然后就让杨大人背这黑锅了。反正他是有点儿糊涂的嘛。
但照这么推测的话:那能把卷宗拿出来、还混进去的,一定就是咱们商州官场的人。
还是能够接触得到那些卷宗的人。
还得是像下官这样、比较了解杨大人的人。
可下官想不出来会是谁,所以您别问下官。这倒不是下官怕得罪人,而是真的想不出来。
每个官员的身世、来历、背景,都有档记的。
下官为啥这么晚过来向您‘自首’?就是去翻了那些档记、就是想找找谁最有可疑。
找找谁最有可能与京城的大官有牵扯。
可找了一天,也没找出来。下官也不敢再耽误时间,就先过来了。”
画棠见高维良像是说完了的样子,便出声问道:“你既然懂得一些验尸的技艺,那么,冯伟进的尸首,你可有亲自验看过?”
“有的。”
高维良听到刑官大人提起这个,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自信地回道:“下官有验过。死者的确是冯伟进,也的确像仵作验尸记录上写的那样:其全身上下、只有脑后一处伤痕。”
说到这儿,高维良忽然就住了嘴。脑袋下垂、眼帘滚动。
画棠见状,也不催他,而是信手捻起一颗果子吃了起来。
但眼神,一直定在高维良的身上。
给高维良看得绷不住了,一甩胳膊道:“自前朝崩塌以来,国朝上下,就刮起了习武风。
甭管多大年纪的,有空了都会练练。也甭管家里有钱没钱的,都会尽量让孩子们习武。
咱们商州也是这样。所以十八般兵器,在街上也是常见。
冯伟进后脑勺的伤,像是……像是被流星锤给砸出来的。
中间圆、周围有尖刺痕。导致周围的骨头都有些开裂。
不过,整体痕迹并不多深。就像是……”
说着,高维良彻底闭上了嘴。低垂的视线望着地面,眼睛也不乱动了。
画棠看了看他,抽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拭着手指,再轻描淡写地道:“像是孩子、或是女子给砸出来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