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没再去担忧郑佳欣。
那丫头能开始胡扯了,还能面对亲眷们下葬了,就是没事了。
是的。
郑佳欣没事了。
她看着亲眷们的尸体被一一抬上板车摆好,她就坐在角落里,跟季悠嘟囔。
“以前,我娘她,总是打我、骂我,说我是多余的、总叫嚷着让我去死。
她打我的时候,也是不留余地的往死里打。
而我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喜欢喝酒,每次喝多就会打我娘。
你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看到我娘被打,我还会哭。我娘要离开我爹,我还会跟着我娘。
再大些了,看到我娘被打,我反而是高兴的。
我觉得:那是我爹在帮我出气。
我娘有一次被我爹打得狠了,撕心裂肺地哭了很久,我和弟弟妹妹们,只是路过,没有一个人去安慰她。
从那之后,我就特别喜欢一个人钻山林。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感觉自己自由了。
说真的,要不是进了青山书院、要不是遇到了画棠,我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和村里别的女孩子、或者说,跟那些女人们一样:麻木地嫁了、麻木地活着。
在打与被打中,再将生活的苦闷发泄到孩子们的身上。一代又一代,就这样传承下去。
以前的我们,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因为家家都这样、人人都这样。
后来,跟着画棠、跟着你们,看过了那么多的案子,我才知道:幼时的伤,有时候,是得用一生去治愈的。
而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伤,需要我们花费更多的努力去治愈。”
说着,郑佳欣苦笑了一下,然后搓搓脸,语气轻松了许多的道:
“这下好了,都没爹娘亲眷了。我也不是你们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了。
以前,一说到爹娘,我就感觉愧对你们似的,现在,大家扯平了。
以后都不用提了。我对他们无论是恨、还是怨,都过去了。
画海大哥是真了不起,我家的人才死了多久呢?他都帮我把仇给报完了,还多报了好几倍。
我家的人也能安息了。
能让逝者安息,我就没什么可惦记的了。以后,我们一定要再努力一点,避免更多的孩子们遭遇不幸。”
说着看向季悠,问了句:“我得有一年不能吃肉了吧?穿素我没关系的。跟着画棠久了,就没有什么鲜艳的物什。
就是这吃肉,你能像季铭帮画棠一样、帮我夺期吗?商量一下:就吃素二十一天,行吗?”
季悠:“……”
他拍拍郑佳欣的小脑袋,摇头道:“死太多了,怎么着也得有一年。”
“好吧,”
郑佳欣叹气,看着那一车车的尸体,叹了口气。“真的死了好多呢。”
说完闭上嘴,有些茫然地看着。
良久之后,又小声跟季悠道:“子钰,我是不是个坏人?”
季悠听问,疑惑地反问:“怎么了?”
郑佳欣撅了撅小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小声嘀咕:“我咋觉得轻松了些呢?我会不会太冷血了啊?”
季悠没回话,只抬手揽住她的一边肩膀,与她并肩靠在一起。
画棠却没想让郑佳欣闲着。
一场血腥刺激之后,也许只有更多的鲜血、仇敌的鲜血,才能冲淡些许伤痛。
她喊郑佳欣:“佳欣,招呼人提水来,把这些头颅都给清洗干净。”
喊完又抱怨一声:“我哥也真是的。怎么不把尸体一块儿运回来啊?就这么送个头颅,太图省事儿了。”
“不哦,画海大哥最好了,他才不是偷懒。他要偷懒的话,就带我去看看不就得了?头颅也很重的。”
郑佳欣听招呼就要去打水,听到画棠后面的抱怨声,忍不住出声为画海打抱不平。
画棠扭头看了郑佳欣一眼,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崇拜我哥了?”
“就刚才!”
郑佳欣拍着胸脯,铿锵有力地道:“以后,他就是我心目中最大的英雄。比子恒、子钰、子山还大!”
画棠:“……打水去吧你。”
“好嘞!”
郑佳欣脆生生答应着就去了。
剩下表情古怪的季悠。
季悠此时,一脸的:看自家傻闺女一般的、傻爹的表情。
画棠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都给逗得轻松了一瞬。
她甩甩脑袋,去分辨起了地上的那一排排头颅。
事实上:全洗干净之后,画棠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家哥哥是故意宰了季靖的。
也许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眉眼、也许是真的不愿意再听那样的人一个字的废话,所以,直接痛快利落地就给宰了。
因为季靖的眉眼,在彻底清洗干净之后,就显露出了和季承康有八成相似的面容来。
最近的季靖应该过得并不好,年轻的面皮上,都有了些许细密的纹路。
瘦的,又像是上火给焦干了的。
这让他显得老态,也因此更像了他爹季承康。
一直在旁边、帮着认人的京兆伊丁焕忠,在看出季靖后也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高兴地惊呼了一声。
而这声,提醒到了画棠。
她看向丁焕忠,问道:“丁大人有爹娘吗?”
这什么话……
丁焕忠张着嘴巴,声音卡在嗓子眼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想了想,一息后,他小心翼翼地抻着脖子回问:“刑官大人,您是觉着……卑职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画棠:“……不是,丁大人别误会,本官想问的是:您的亲人还在吗?”
“哦,”
丁焕忠长出一口气,把抻出去的脖子又缩回来,摆端正了后,认真回道:“还都在的。”
画棠就叮嘱他:“京城百姓的安防很重要,但家人更重要。你要安排妥当的人保护好他们,还有,也要经常……”
画棠说着,把后面的“回家看看”四个字给咽了回去。
丁焕忠和朝臣们是一样的,是每晚都会回家的。
只有自己这六个人,家不是家、回不是回的。
画棠就改了口,改成了:“以后没事儿就离我们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