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人和他陈全争斗了,他用不着再带走一个活人了。
他喜欢一刀将目标给抹喉,然后看着那里面喷出的鲜血,就如同地狱中绽放的屠靡之花一般、在夜色中开出最盛艳的色泽。
他也喜欢感受在这朵花儿怒放之中、手中生命的渐渐逝去。
他会想象着:那是他的父亲、是他自己所有不堪的记忆、羞辱的存在、的一种逝去。
仿佛每一次,都在这种感受过后:会有新的、不一样的一天的到来。
他更喜欢最后的甩液。
将匕首上染上的血液,用力地甩去墙壁之上,他觉得自己就是王、就是最帅气、最能为人间除去污秽的王。
有一段时间没有经历了。今夜的陈全,在戾气遍布的胸腔中,又带上了嗜血的渴望。
目标在沉睡,那每一下轻微的呼吸,仿佛都在提醒着陈全、提醒他去想象着对方下一刻、就要流逝的生命气息。
陈全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
他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脑袋的背面,摸了过去。
他不会正面朝着目标下手。因为那样就会被鲜血给喷溅一身。
他喜欢看那朵盛开的屠靡花,却不喜欢成为那朵花的祭品。
他也不喜欢正面看着目标的脸,因为那会提醒他:那不是他自己的爹。
所以,每一次,他都会从目标的背面下手。
就像现在这样。
靠近了,一把揪起对方,再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捂住对方的口鼻。
然后……
一刀划向目标的咽喉!
只是……
今日的这一刀,陈全感觉到了不对。
他在划下去的一瞬间:头皮猛然发紧、全身的汗毛也在这一刻、陡然站立!
危险!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危险,极度的危险!
就像一头巨兽、在黑夜中猛然睁开了双眼、陡然间张开了大嘴、就欲将他给一口吞下!
而他同时感觉到的,就是划下去的那一刀、被人给夹住了。
被目标的两根手指、给夹住了!
陈全意识到不对,立刻松手,就要后退。
却见那两指一弹、匕首就在顷刻间倒转,刀柄就飞撞上了他的胸口。
陈全顿觉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目标已经转过了脸来。
剑眉、星目、五官深刻、俊逸非凡。
看得陈全瞳孔骤缩!
这不是目标、这不是他选好的目标!
陈全翕动着嘴唇,挣扎着发出声音:“你是谁?”
就听到对方醇厚、却威严有力的声音:“‘幽冥堂’、阎罗王!”
陈全:“……”
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之后,陈全在一间屋子里被冷水给泼醒。
屋子里,只有两盏烛火。
照得他睁眼就看到了“阎罗王”的那张脸。
在这一刻,他所有的自信、用无辜者的性命堆砌起来的自信、彻底崩塌。
没等“阎王”开口,他就问向了对方。
“你们地府,在为那些灵魂安排转世投胎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过问的吗?
我上辈子是个什么人?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投生到那样一个家、做那种人的儿子?
都说儿子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是来要债的。
可我呢?我和我娘、上辈子是欠了陈费的是吗?这辈子就是来给他还债的,是吗?!
三十年了。我整整还了三十年了,还不够吗?
他不准我娶亲、更不允许别的女子靠近我,我问过他为什么?
他说:我是个克星、我是个孽种,他不想我再继续害人、更不想我再繁衍出更强的克星。
他说:我出生,害他被人打断了腿。如果我再生出孩子,那么,他就会没命。
我活到了三十岁,却比活在地狱里还要糟糕。
谁家的孩子长到三十岁、还被做爹的给控制得死死的?
我每天像头牛、像匹马一样地干着活,活得都还不如一条狗。
阎王大人,您告诉我:上辈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陈全问向“阎罗王”。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很久了。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渴望很久、很久了。
今日,他想知道。或者说,早在听说“幽冥堂”地府使降临人间的时候,他就想找到了问上一问。
然而,回答他话的,却是“阎罗王”身边,手执铁笔、戴着铁黑却无比狰狞面具的、穿着女子衣裙的女判官。
不知道为什么,陈全一见到那女判官,就只觉浑身冰冷,仿佛冬日里被剥光了扔到雪地之中、一般的透明。
透得他无所遁形一样、透得他就想躲避、就羞愧地想要挖个坑、将自己给埋藏起来。
他想阻止对方开口,然而,却不能。
而对方只回答了他一句,就仿佛在最凌厉的刀刃、将他真的给“剥”了个干净。
“你该问的是:被你杀害的无辜者,又欠了你什么?!”
这句话:就像黑夜中猛然被刺开的一道、最耀目的光芒。
刺得陈全由内而外、被层层“剥”离了开来。
那些人、那些事……
他咆哮着喊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他们活着!不想他们像我爹一样地活着!”
喊完,陈全就看到了“女判官”眼里、射来的冷芒。
犹如两汪深潭,将他给沉沉淹没。
陈全垂下了头,颤抖着跪伏着。
慢慢地讲述了一个很长的、长达三十年的故事。
讲完后,他瘫软在地、浑身汗湿,心情,却莫名地获得了一种解脱、一种轻松。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想要去摧毁的欲望。
以前,他每次杀完人后,都能觉得从中获得了解脱。
然而: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地明白了,那种虚幻的解脱、和现在这种踏踏实实的解脱感、完全没法比。
现在,他才算是真正的解脱了。
他全身放松,只等着被投下地狱。
他想:下辈子,就可以再做个好人了。
只是:当他在清晨阳光升起、被押在菜市口、看着底下无数拥挤的、一边看热闹、一边唾弃他的人群的时候;
当他听到“女判官”当着那些人宣判他的罪行的时候。
陈全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