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陈费结工钱的时候,却只拿到了十个铜板。
东家骂他偷艺,说能给他十个铜板就不错了、说他偷学了手艺应该交钱。
陈费就不服气。
是,他是偷学了包子馅如何调制的秘密,但他也因此包揽了铺子里更多的活计。
整整三个月,没有给他发工钱,他都一直忍着了。
可现在他有儿子了,他得要钱养儿子,怎么可能不把工钱要回来?
就这十个铜板,能干什么用?
陈费就和东家争。
可惜,不但没有争到,反而被打断了双腿,就连那十个铜板、都被打他的那几个人给抢了去。
陈费是三代单传。因为人口单薄,家中土地也少得可怜。
他的腿被打断后,他的爹娘就到处找人借钱给他医治、还卖掉了那几亩薄田,给他买了木制轮椅。
可陈费不感激。
他觉得:都是他爹娘的错。都是他爹娘没有给他更好的生活、让他吃苦受罪,还被人给打成了残废。
一个健康的人、突然变成了个残废,陈费接受不了。
于是就将这种巨大落差形成的暴躁、转为了怒火,发泄给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包括他那个儿子。
他认为:那不是他的儿子,那就是个灾星,是个天生就来剋他命的。
要不是那个儿子,他也不会落到被人打断腿的下场。
于是,从那之后,他就不再疼爱他的儿子,还有无数次想弄死那个孩子。
甚至有时候他都在想:如果那个孩子死了、自己的灾星没了,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可惜,他没有弄死儿子的机会。
他那个媳妇儿,那个本来看着挺漂亮、现在却越看越丑的媳妇儿,死命地护着那个孩子。
甚至不惜把陈费关起来、或者任由他打骂,也不肯让他靠近儿子一步。
他爹娘受不了陈费,都出去做苦工了。
陈费也反应过来了:如果再把媳妇儿也打跑,那他就会彻底被饿死。
他就开始哄媳妇儿、也开始努力表现得很善待孩子。
过了一段时间后,陈费见自己的媳妇儿放松了戒备,就哄着媳妇儿、回娘家拿钱。
陈费想开家包子铺。他有手艺,也可以教媳妇儿怎么做出好吃的包子。
他媳妇儿家也没什么钱,他就指使其偷。
他媳妇儿就偷了,偷光了娘家的积蓄,然后和他带着儿子跑了。
跑来了州城里。
可要开家包子铺,哪怕再小的包子铺,那几两碎银、还是怎么都不够的。
陈费就去乞讨。
他觉得:那是来钱最快、也是最容易的活计。
但受到的打骂和羞辱,也是最多的。
他统统都受了。
不止他,他和他的儿子,都一块受了。
因为带着儿子,他能讨到更多的银钱。
就这样,包子铺开起来了、儿子也啥活儿都能干了。
至此,陈费就彻底成了个“大爷”。
每日里,打骂儿子和媳妇儿,就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反正他的媳妇儿也跑不了了。
屋里,陈全被砸门声给惊醒。
抹了把脸就坐了起来。
浓浓的困倦、如同心底里那把怒火,一起将他给卷得非常烦燥。
可他不敢抵抗、更不敢出声回骂。
他就像那包子,从小就被搓扁揉圆。
打从他记事起,他就忘了什么是反抗。
从一个小乞丐、到包子铺里一个伙计都不如的人。
陈全从来也不明白:外面那个骂得正欢、砸门砸得正起劲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爹、自己的亲爹。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陈全心里的悲愤、如同这每日里做不完的活计一样,在心底里,越积越多、越积越厚。
他也曾听他娘说过:说他爹以前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自从双腿被废了后,整个人就变了。
他娘让他体谅他爹、他娘让他照顾他爹、他娘让他心疼他爹……
陈全就很想问问:谁来体谅他了?谁来心疼心疼他了?
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每日里做那么多活儿,为的就是能多挣些钱、能让日子好起来。
他想:如果有钱了,他爹是不是就会好很多了?
可惜,银子越挣越多、他爹的脾气却越来越坏。
陈全看不到好日子的到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这一切。
好在,现在他爹轻易也打不着他了。
小的时候,他为了躲着他爹,就偷偷地练习起了飞索。
就是那种:扔出绳子、缠着什么,就能将他整个人给拉飞起来的、那种技艺。
起初:他连绳子都扔不出去。
他就在绳子的另一头绑上石头扔。
坚持不懈地扔。
每一次扔、他都把绳子想要达到的目标物、看成是他爹的脖子。
就这样,他的飞索功夫越来越好。
而随着这门技艺的加深,他的身体也越来越轻盈、两臂却越来越有力。
揉面?他愿意的。
因为他知道:揉面也是能让自己的胳膊、变得更加强劲有力的。
而随着他不断的长大,飞索顶端的石头也越来越小,直到没有、直到他能随心所欲。
十五米的距离内,他想缠上什么就能缠上什么、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可惜,目标的那头,永远也没办法真正是他爹的脖子。
因为他不敢。
尽管无数次做梦都想杀了他爹、可他就是不敢。
一看到他爹,他就本能地打哆嗦。
就像现在,听到他爹的喝骂声,尽管他满心的困倦和烦躁,他也得乖乖地爬起来。
他起来,去开门,然后就听到“呼”地一声。
他爹手里的长木棍、就照着他的身体抽了过来。
他想躲。
他有完全的能耐躲得开。
可他就是没能躲开。
一对上他爹,他的腿就软、脑子就懵、胆子就丧。
那一棍,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很疼、很疼,疼得他都想大哭、大喊。
可最终,他也只能咬着牙忍着,乖乖地叫了一声:“爹。”
“叫什么叫?!滚去干活!”
他爹听到他叫,反而又抽了他的腿一棍。
然后就像驱羊赶牛似的,用棍子拨拉着他、一下一下地戳着他,戳着他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