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师太睁开了眼睛,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慈蔼的、亲和的,让人一见就又神秘、又向往、又亲切的笑容。
然后道:“世间女子多苦。女诫、女训、女责,甚重。最得快活时,也不过儿时寥寥数年。
此后,一生为父母亲长、为夫婿子女、为家事生计操劳烦忧,再无自身悲喜哀乐。
然则:奔者,为妾也。
实为不可取。你若不仔细思量,恐怕:未来堪忧、婚事艰难。”
画棠低着脑袋,认真聆听状,眉心却再次跳了跳。
回话道:“若不远走、更难一抒情怀;若是回头、即坠深渊。还请师太指点迷津。”
“难也,”
住持师太收起面上的笑容,重重叹息后,再道:“远离脱家、邻人非议,世上难有孤女求存之地。
若遇非难、更无掩身助力之人。
尘世中:安有两全之法?
你自细细思量。”
说完,闭上眼睛,捻起了佛珠,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
画棠知道,这是结束对话的意思了。
便合什一礼后,安静地退了出来。
回去自己的院子。
季铭和季悠从屋顶阴影中飘了出来,落地后,三人进屋。
他俩,一直有悄悄地跟着画棠,距离稍远些而已。
画棠坐下后,就出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吧?可有察觉出什么?”
季悠“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扇着风,一脸不屑地道:“什么得道高尼?就那眼力劲儿,贩夫走卒都不如。居然还说我们是私奔逃家的,什么嘛。”
季铭倒是没有对此表示出不屑。
他拢着剑眉道:“三位碧玉年华的小姐,没带丫环、婆子,随从们也一眼就能被看出:不是三位小姐的人。
而我和季悠、熊庆杰,那身气势掩不住,且我们三个是住的一个院子,随从们另外住的。
这三对三,怎么让外人猜:都是一个私奔的结果。
得道高尼也是人,是人就难脱习惯性猜测,这不足为奇。
但这也不能说明其是正常的。
那师太的言语之中,分明有引导之意,这是想:劝画棠你们出家吗?”
“嗯。”
画棠闻言颔首。
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捻动着,再道:“方外之人、得道高尼,不求她仙气飘飘、也望她高深莫测。
然而,那位师太,不但不与我禅佛机、打佛语,反而如同家中长辈一般、谆谆善诱。
甚至:为了表现出她的亲和、为了能让我更好地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她都不再称呼我为施主。
而是直接呼‘你’。加上那样的笑容……
若我真是与人私逃离家的,此时正是甜蜜与徬徨交错、幸福与焦虑交织最甚的时候。
见到她那样,就如同见到了最能理解自己的亲人一般。
因为她没有骂我、没有指责我、没有用礼教束缚来鄙视我,再加上、她一直在强调世间对于女子的束缚和压力、以及悲惨。
那都是表达了她给予我的、最深的理解和提醒。
让我对未来更加绝望、同时也会在瞬间信任她,自然就会将她的话、奉为神明。
而之后,若是我与私奔对象产生矛盾、争执、或气恼,都极有可能想到她,第一时间就会想着来找她。
而要是她和我打机锋的话、她可能怕我听不懂,那就白费她的心意了。
不得不说,虽然她的眼力不怎么样,算我的命途也算得不准,不过,渡人心,她收收放放、压压抬抬,做得不错。”
“嗤,”
季悠冷嗤一声,撇嘴道:“一个出家之人,不研究佛法机理,专事研究如何拿捏人心,真是不怕愧对佛祖。”
“也不能这么说,”
画棠摇头道:“她这也算是在普渡世间女子。我真要是与人私奔的,那在她的劝说下,先留在庵中,倒比跟着男子跑了的强。
或者跟着男人跑了、受了委屈了,就再跑回这庵堂,倒也不失为是一条退路。
毕竟与人私奔的,那一脚踏出去、就真的再无回头之路可以走了。
此后是悲是喜,就不可能再由得了自己。
师太能为她们提供多一道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也不是多好,但也算是条退路。
怎么着也比跟着人跑了、再被人随意磋磨得强吧?”
“这倒是。”
季悠点头,然后再道:“那师太已近花甲之年,虽然面容衰老,但看起来身体还不错,显然是有功夫在身。
身形倒不与那采花贼相近似,采花贼要比之更粗壮些。
而且她的功夫并不及子恒与我,我俩高来高去,没有惊动到庵内任何一人、包括师太。”
画棠瞥了季悠一眼,说道:“你是想说你俩的武功有多高吧?这个不用你说,我自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让你俩跟着。
你俩不怕打草惊蛇,我还怕呢。不过你也别小瞧那师太,她的轻功可能不如你们,但别的……估计会强过你们一筹。”
说着,画棠又换了语气,继续道:“现在我能明白为什么这庵中的尼姑数量并不多了。
估计是师太将人给渡进庵里之后、先让她们舒适地呆着,听听早课、静静心。
然后再让她们自己决定:以后是在这儿出家、还是回家、还是什么的。
并不强迫。当然,也会提醒她们:若是留下、便得断六根、侍佛祖、再不与红尘俗世有牵连。
若是走,则再不能回来。
显然:选择走的人比较多。
同时,我也能理解了,为什么关在大院中的那几个姑娘,都三个月了还在哭泣、吵闹。
估计就是还在挣扎着自我反省吧。
还真是难为她们了。
一边被人渡、一边还想着回家、一边还惦记着要如何嫁个好人家、一边又觉得红尘烦扰、却又不能痛斩六根……
搁我、我也烦。
恐怕庵里的尼姑们,不止会渡她们、还会渡她们家中的长辈们。
想想看,若是她们没有家人来接了,灰心失望之下会怎么做?
肯定就是留在这儿剃发了对吧?
这么想着,我都不知道这庵里的尼姑们、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了。”
画棠说着,又捻起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