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画棠刚动了动手指,就听到了季铭继续说下去的话。
“有一个叫江的人。他住在村子里,从小,就辛苦劳作。
从小,就看着村民们被那些官差们给压榨、剥削。
一年的收成,换不来吃饱的肚子、保暖的衣物。
他就在想:他要做官,做很大很大的官。要像那些官差们、官老爷们一样,再不受苦、再不受穷,还能财源滚滚。
看吧,这人的想法是不是和别人很不一样?
别人努力想改变生活、他却一心只想做官。
可做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首先,他得读书。
于是,他就用在村头、村尾和人斗嘴练出来的嘴皮子功夫、说服了他的家人,支持他读书。
其实他并不多饥饿。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要嘴巴甜、只要会恰到好处地哄住人,人家就愿意拿吃食给他。
所以他一直有练习观察别人、并随人而哄。
因此,他不但哄得了家人、更哄得了村民,还哄得村里的小伙伴,个个儿听他的话。
可他真的没有什么读书的天份。
寒窗十载,只考中了一个举人。
之后再怎么努力,都考不中进士。
他并不觉得自己蠢,而是觉得就是朝廷的错。
是考场太黑暗、官场太腐败的缘故。
事实上他也忘记了,他三次考举人不中之后,也和别的考生一样、花大价钱买到了考题、第四次才中的。
那是他靠嘴哄来的银子。
中了举之后,他非常得意,且更加练习他的嘴皮子功夫,他还需要钱、需要大把的银子再去买考进士的考题。
当时的朝廷,的确腐败又黑暗。
贪官遍地、奢欲横流。百姓们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在这样的现状下,很快,各地纷纷揭竿而起。
没有买中进士考题、做不了官的江,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一边靠银子、一边靠对人的了解、对症下药去哄人,很快就拉拢了一伙儿弟兄,占山为了王。
并且竖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
在他的努力下,很快,他们的山头就水涨船高、风生水起。
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都慕名投奔而来。
他江的名声,也随即遍布国朝各地。
之后,如他所愿,朝廷的招安就来了。
朝廷很大手笔,许给了他高官厚禄,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梦想,成为了能穿官服、戴官帽、大手挥霍的人。
接着,他就摆起了官威,带着誓死效命与他的山匪兄弟们,扬起屠刀、奉旨挥向了其他想反叛朝廷的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
画棠出声打断了季铭。
因为这个故事,是画棠她爹给她讲过的,也是她给季铭等人讲过的。
在平台山上的那一年里,几人讨论最多的就是:如何让画棠站去朝堂。
不能走歪门邪道去报私仇,那么,只有让背负了许许多的画棠努力站去朝堂。
更是为了画棠、为了他们所有人的梦想。
可思来想去、讨论来议论去,都没能想出一个好的方法。
最后,是画棠想起了她爹给她讲过的故事。
然后她就跟几人讲了。
再接着,她对他们说:“我们可以先成立一个小团体,按我们的方法去破解疑难案情,制造出声势,最后让朝堂不得不接纳我们。”
几人就同意了她的这个意见,这也是“幽冥堂”的由来。
江、是用造反得偿所愿,但其人是个官迷,还是个伪君子、圆滑小人。
为了能做官,不惜出卖任何人。
她画棠不会。
她只会用实实在在的、为民伸冤的法子,一步步走进朝堂,再回馈给国朝百姓。
这就是当时她、以及他们这个小团体共同的想法。
可现在、在这种时候,季铭跟她提起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她别忘了初心吗?她并没有忘。
她只是累了,累得想暂时休息一会儿、这都不行吗?为什么非要一遍遍地提醒她?!
“画棠,”
被打断的季铭,那醇厚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是缓缓地对她说道:“我并不是要提醒你不忘初心,我只是在提醒你: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整体。
画棠,这一年多来,你背负了很多很多。
你非常害怕生命的逝去,所以,你不敢再对任何一个人亲近、和付出情感。
哪怕是我们。
哪怕我们同甘共苦了这一年多。
哪怕能引得你温柔以待的小老虎,你都不敢。
这不是我熟悉的画棠。
我印象里的画棠,无所畏惧。面对任何问题,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要去如何解决。
而不是逃避、更不是埋藏。
你勇敢、坚毅,无视任何困难、一往无前。
我曾经就在想:这世上,估计没有能难住你的人和事。
后来,我明白了。
任何人都不是铁打铜铸的,包括你。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些伤痛埋藏在心底里,是我们最不愿意去碰触的所在。
我没让你遗忘、更没想去揭你的伤疤。
我只是希望你能去正视它。
画棠,你很清楚,要一个一个地去破解案情,你整天要面对的、都是这世间最黑暗、最丑陋的一面。
是人情、人心和人性,是各种各样死状不相同、死因不相同的被害人;
是各种各样凶残的、凶恶的、变态的、残忍的、或者被迫的、被逼的等等那些个凶手。
这些,都是需要你去直面的。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不怕?
可我怕。因为我知道:没有人能背负太多太多的黑暗面。
我更知道:你在去义庄验尸、验骨的时候,内心有多恐惧。
你咬牙坚持下来了。
还能头头是道地分析个明明白白。
你把自己的恐惧和自己的本能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工具人、一半才是你自己。
你的脑袋是你的脑袋、你的心脏是你的心脏,它们被你给分开了。
你把自己的那一半,给关了起来。只留下个破案工具人在外面。
画棠,我不清楚这样对不对。
就像我自己。
我母亲的死、如母似的杨嬷嬷的死、我父亲的死,我无数战友兄弟们的死……
我也深深地埋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