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举望想着,就挺了挺身子,斜眉斜眼地冲着张二摆手,一副大爷不跟你计较、大度饶过你的姿势。
没摆完,就见张二动了。
程举望不屑地冷哼。
忽然,寒芒一闪,程举望突觉腹中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顿时弯下了腰去。
他看着从自己十指中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不可置信地抬脖望着张二。
就见张二将捅完又拔出来的匕首、冲着他挥了挥。
程举望怕了,终于怕了。
这张二是真的要杀他、真的会杀了他的啊。
好疼、好疼,太他妈的疼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疼?
可他只能强忍着。
为了活命,程举望滑跪下去,努力用一只手赶紧从怀里、袖袋里掏东西,一边死死地磕头。
“张、张二,爷爷、张爷爷,您、您的媳妇儿不是我抢的,真、我真没抢她。你明明亲眼看见的。
我、我就是……就是当时色欲迷了心,当街……
您打我、您骂我,二爷爷,您把这些钱财全拿走,咱们、咱们就当这事儿扯、扯平了行、行不行?
日后,每年、不是,是每月,我都会孝敬您,金山银山孝敬您,您就把我当个屁、屁给放了吧。”
这时,绝望中的程举望就看见:那张二蹲下了身,空着的一只手、就去捡厢底上的那些物什。
程举望的眼里,猛然绽放出了希望的光。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顿时张嘴,就想大喊。
他猜,那一定是他的随从们回来了。
此时的程举望,已经被疼痛搅得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马车外走过来的脚步声、很沉重,且只有一道。
他只是想喊,想叫救命。可惜,他嘴才张开,就见一道寒光掠过了他的脖颈。
鲜血喷涌,程举望张大嘴,想呼吸,却被血腥灌满,他“咯、咯”了两声,就歪掉了脖子。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痛……
张二则收回匕首,将所有值钱的物什全部捡走、搜走,然后去掀程举望的尸体,往外掀。
而来人也上车,接住程举望的尸体揪了下来,扔到地上。
那儿的地面上,还有那四个、程举望的随从的尸体。
然后,来人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消失在雨夜之中。
同一夜,莫县被押送出来的胡德母子、五个人证等,被人通知到,又重新被押返回了莫县。
……
而这一夜的离县,掀起了一股股的腥风血雨。
随着程举望的死,当晚还没有被人发现前、县令程昌在县衙后院自己的卧房内被杀。
也在这一夜,豪商梁传发也同样被杀。
主恶都已伏诛、死前各种惨呼哀号、求饶告罪、痛悔过往、磕头挣扎……
最终也都没有逃脱得了:身首异处。
次日起来的莫县百姓们,就见到了挂在城门楼子上的两具无头尸体。
尸体的身体上、用鲜血写着尸主人的名字。
百姓们一见,顿时奔走欢呼、鞭鼓齐鸣、活跃沸腾、焚香跪拜……
无比虔诚地以自己的方式、感谢那些尤如天降的神仙。
本来混在人群中、感受着这种气氛、心胸无比畅快着的张二,忽然就没了昨晚的那种豪气万丈。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空虚和迷茫。
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他并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
他回头望向那个莫名出现、又一直帮着自己的伙伴,可来人早已消失了踪影。
张二就又看向了城墙上的那两具挂着的尸体,然后沉沉叹口气,也挤进人群,悄悄地离开。
……
另一边,高山上。平台周围。
一群躺在大、小窝棚里的人,正在酣睡。
昨晚,他们聊到很晚。
虽然没有欢声笑语,但气氛却很融洽。
聊至天方亮时才各自睡下。
这时,只有画棠起来了。
她洗漱过后,去给爹娘上香。
顺便跟爹娘再说了说话。
然后才起身,准备去灶台那儿添把柴。
忽然,就见到了一步步走过来,浑身鲜血淋漓、手中提着两颗人头的丁六。
画棠的嘴唇开始哆嗦、全身也止不住地发颤。
不是激动,是生气。
她的牙齿在口内不停地微微打战,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丁六,拎着人头上前,越过她,将那两颗人头摆在墓室前的祭台上,然后,一个头就叩了下去。
画棠深深呼吸,强忍着自己心里奔涌的怒气、和澎湃的撕裂般的痛,走过去,跪在丁六的身边。
就听到了丁六细微的声音。
“大小姐,小人错了。可您等得起,小人的九个兄弟在下面,小人等不起,他们,怕是也等着急了。小人有罪,会亲自去画大人面前赎罪。您好好保重!”
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说得很轻,说着说着,就没有了。
丁六,就以这样伏地的姿势,走了。
一时间,画棠的心脏处,猛然袭来的剧痛、痛得她全身抽搐。
画棠侧倒在了地面上。她十指抠紧了脑袋,张大嘴,无声泪涌。
这时,也想伴着旭日给画大人上香、就起来了的季铭,眼见这一幕,一拳砸去了地面。
丁六的行为很大胆、很勇敢、很解气,可那只是成全了他丁六自己的忠义。
同时,也在以这样的言行,在谴责画棠,把那些言行,变成万把利剑,刺进了画棠的心脏。
季铭能理解此时此刻画棠的痛苦,可他也真的无能为力。
没有人比画棠更想手刃仇人,可画棠更想的是以光明正大的方式、以无数条敌人所犯下的罪行、将那些恶人一一枭首示众!
只有那样的方式、也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才能告慰画大人夫妇、告慰天下所有被恶人们欺害过的、无辜者的亡灵。
可惜,丁六不懂。
他不但不懂,还用了最惨烈的方式、在怨责他家大小姐的无能。
可丁六错了吗?
是错、也不是错。
丁六可以去九泉之下见他的兄弟们、见他的画大人,笑着去见。
只有画棠、只有活着的人,留下来继续背负那份谴责、那份伤痛,挣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