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事都是跟着我爹学来的,但要追问他源头的话,他都不会回答。
他说:技艺是需要花时间去钻研的,就是所谓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之后,我也就慢慢地理解了他这话。
以前总是很忙,乱七八糟的要学的多、要用的多,睡觉的时辰都很少。
后来进了书院……”
说到书院,画棠的心里就是狠狠一痛,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那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比较休闲的时光了。
虽然忙完课业了还是一样要精练爹爹教的“本事”,不过那真的就算是很闲的了。
她忍不住怀念,却只觉更痛。
“我给你说说战场的事情吧。”
季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伤感。
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话题去转移画棠的注意力,便再次提起了她最想听的战场。
果然,就见她黯淡下去的眼神又清亮了起来。
季铭抿抿唇,开始在记忆里翻找。
一边翻找,一边说起了在边关时、与战友们之间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战事并不是常常都有的,尤其是大型的战事就更是极少。
平时只是敌人发起的一些小规模袭扰,一遇到我们就会跑散。
你别看我身上的伤疤多,但你仔细瞧瞧,那些大部分都是被刮伤的。
因为我们每日里都要在山林里巡逻,遇到些个刮刮蹭蹭总是难免的。
不过山林里的吃食很多,我们可以一边采摘、一边打猎、一边巡逻,特别有意思。
有一次啊,我的一个属下……不是,是战友。他淘气,见到马峰窝就想去掏,结果把我们全都叮得满地乱窜。
他自己的脑袋也肿成了个猪头,舌头都装不进嘴里了,‘嘶嘶哈哈’好久,笑得我们都直不起腰。
我自己的脸上也被叮了,肿得像个鸡蛋。于是我们就互相笑话。
还有一次,另一个属……战友,他看到有种花特别好看,就去摘。
你也知道,我们巡逻的路线并不是固定的,而且每种植物开花、结果的时间也不太一样。
也许有些果,十年结一次;也许有些花,百年开一回。
他不想错过这个新鲜、我们也不想错过,他去摘,我们就都凑过去瞧。
结果呀,那花粉太多、太厚了,被他一抖,四下乱飘。
飘到我们身上,奇痒难耐。
最后没办法,逼得我们全都脱光跳河里泡着去了。
那是十月的天,河水都很凉了。
不过我们都很开心,一个个笑得跟傻子似的,笑得眼泪止也止不住……”
季铭细细碎碎、努力地说笑着,伤口不知不觉中就被处理完了。
画棠收拾着,重新去煮物什。
耳边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离开,和母亲那轻轻的喟叹之声。
她感激地回头看了季铭一眼。
想必母亲来到屋门外的时候,以季铭那习武之人的耳力,早就听到了吧?
才会尽说的是能让一位母亲安心些的话语。
虽然……
听起来其实是想流泪的。但流过之后再细想想,就会不再那么担心了。
因为他们哪,身边有战友。
当然,其实画棠从一开始就听得出:季铭为了哄她娘开心,编得有多费心费力。
季铭那个人可是很骄傲的,也很孤独。这样的人哪怕是在边关、哪怕天天带着将士们巡逻或是作战,都不太可能会和将士们笑闹成一团,更不会去看什么新鲜的花朵。
之前说的时候,估计就是在扒拉别人经历的事情,扒得好辛苦。
扒得那没有意义的语气助词都增加了那么多。
还真是为难他了,就是不知道母亲听不听得出来。
不过就算听出来也没什么,母亲也能感受到季铭想安慰她的心,同时也会用那些话来安慰她自己。
这就叫:别人骗你、你还努力骗自己的贤妻良母……
当然,这样善意的欺骗,画棠是支持的。
这时,伙计送了早饭来。
俩人吃完后,画棠就要赶了季铭回去睡觉。
季铭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道:“我想去这个县的县衙后院看看。”
画棠看了他一眼,轻声地问:“杀人还是劫人?”
季铭捂了捂脸,从指缝中回答:“救人。我可不想再被你爹教育了……”
画棠理解地点点头。
再道:“张二的媳妇儿若不救出来,他就还会去送死,咱们就不算救了他。这个县我们没有权利插手,张二的案子……”
她十指攥了攥,深吸了口气后才继续道:“你去吧,注意别再抻着你胳膊上的伤。还有……
若是实在找不到,也赶紧回来,别让人发现。若是找到了,就避着点儿人,打晕了塞到我们的马车里。”
“我晓得。”
季铭重重一颔首,便快步离开。
画棠咬了咬牙。
张二的案子,他们能帮到的最大程度,也不过如此了。
她真的不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还要看多少次?听多少次?遇多少次?
搓了搓脸,她再给张二施了两针后,便去找了护卫桑明。
桑明和赵洋的媳妇儿原是她的贴身丫环,成婚后她们就升任为了嬷嬷。
因为有孩子的缘故,此次她俩并没有跟着来莫县。
而是就在大都城守着画府。
她家不大,一座两进的小院,但也是她爹真金白银买的,走时匆忙,也没有卖掉,就留她俩在那儿看着了。
而在莫县时的那两名丫环,是去了莫县后重新采买的。
走时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们了,让她们自由地重新生活,并没有带着一起赶路。
“桑明,你带着人去县城各处转转。”
“是。”
桑明应声。
他知道,大小姐这是又要他们去打探消息了。
不过没有给出明确的目的,那么,就是要他们自己对听来的消息进行筛选。
他们都是画府的老人了,这点不是问题。
画棠看着桑明匆忙离开,便去找了她爹。
将张二的事情说了之后,也将季铭和她让桑明他们做的事也说了。
没有被骂,而是被夸了。
“棠儿啊,你们做得对。面对我们束手无策的案子、无法严惩的恶人,我们也只能先以保护受害人为准了。希望季铭能够顺利,希望张二的媳妇儿还活着吧。”画谨年语气沉沉。
画棠闻言点头,暗叹也只能如此了。
事情都安排完了,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就被她爹赶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
七月十五,酉时半刻。(18:00)左右。
离县县衙,程昌县令书房内。
刚刚用过晚食的程县令就接待了一位贵客。
程县令比较肥胖,一肚子的肥肉被腰带勒出了个鼓鼓的圈儿。
来人比他更胖,抖着全身的肥肉,坐下后就用帕子不停地在擦汗。
一股汗臭味儿就弥漫在书房之内。
程县令却仿若未闻一般,还招呼对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