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谨年是朝堂中为数了了的好官之一。
他的父亲定亲王就不止一次地对着他夸赞过其人。
因此,齐铭是真的不想牵累对方。
只是……
他的想法,明显已经不重要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被人盯视,只是没打算去摆脱。”
季铭坐正了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开口细道原委。
他深知:现在不是他再固执己见的时候,他得跟画家共同面对。
那么,配合就是最基本的态度。
“我季铭堂堂正正,并不怕被人盯着,虽然那种感觉极是让人不适,不过想着这么做能让那位放心,也就忍了。”
他深吸了口气,再继续道:“十五日、不是,此时已经是十六日前了。
我路过莫县之时,去用了午饭。
之后就察觉到身体有了异样。
猜到那些饭菜被人下了毒。
不过毒性并不猛烈,只是让人昏昏沉沉地、意识很模糊。
就想去找家药铺。
谁知:突然遇袭。
有个穿着、打扮和正常男子一般无二的人,忽然就持刃向我砍了过来。
我一时躲闪不及,手臂被其划伤。
当时疼得意识就清醒了一瞬。
待看清对方手中的兵刃是暗卫惯用的武器之后,怒不可遏。
我都躲得远远的了,还是被人给盯着、还一路被人搅扰、找麻烦,现在对方更是迫不及待地要杀我。
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于是我拔剑反击。
谁知对方见我拔剑,掉头就跑进了一条小巷。
脑子混沌的我,在怒气的影响下,一头跟了进去。
不料被里面停放着的一辆板车给绊倒。
我爬起来,看到那人在跟前晃,就挥剑砍了过去。
那人居然没有躲,还换了把剑,往别处划了两剑。
我趁此机会就砍中了他的腿。
然后他就那样一瘸一拐地跑了。
我想追,意识却再次模糊,全身也没了力气。
显然那名暗卫的兵器上也淬了与饭食中同样的毒。
他划伤我的那一刀,加重了我身体里的毒性。
我摇摇晃晃地站着,想努力保持清醒,就听到周围全是喊‘杀人了’、‘杀人了’的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那暗卫都已经跑掉了,而且我也并没有杀死他。
我强撑着一口气想离开,踉跄了几步之后就被兵士们给按住了。
被押送到公堂上的时候,因为药性,我也说不出话,就被用了刑。
好在当时是公审,那个孙宪海没有办法强行让我画押,何况他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得先将我打入了死牢。
我昏睡了一天。
等药性全都过去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那一切都是个为了置我于死地而设的局。
我尝试着喊冤。
孙宪海根本不理会我在说什么,每次提审就是直接用刑,想逼我在供状上签字、按手印。
我怎么可能会签?
摆脱了药性的控制,就凭那些皮肉之苦,我还放不到眼里。
就这样被审了三次。
之后,就没人管我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偷听到牢差们悄悄议论:说有人出钱保我。
我很纳闷。
离开京城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四处游历,不结交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我。
怎么会忽然有人肯出钱保我?
我就等着出去。
可孙宪海并没有放我出死牢。
最初我猜测:是不是那位‘好心人’的钱财太少之故。
那时还为此唏嘘过,感慨那人真的是白花了家当。
我以为那人是认识我的,因为齐铭这个名字就是自那人贿赂过孙宪海之后、我才听他们这样叫我的。
就定下心来养伤,想要回去问个明白。
直到你和画大人的出现……”
季铭说到这儿,带着深深的歉意看向了对面安静听他讲述的“小师爷”。
“我很抱歉牵连了你们。可我……我不能自尽,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我们没想让你自尽,更没想要杀了你。再说了,就算你能自尽,也是于事无补的。”
画棠接收到他的歉意,双手放在桌上,认真地回道。
她明白季铭的意思。
在那位设下的这个连环套里,恐怕只有季铭自尽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但那只限于在王福老太监出现之前。
现在再自尽,也没用了。
想想自己和父亲莫名承受的这一切,画棠抿紧了唇角。
过了会儿,她站起身,双手负背踱到了窗前。
背对着季铭看向窗户一角努力在织网的小蜘蛛。
“不要总是心存死志。”
她开口慢慢说着。
“我的父亲常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一直很认同这一点。
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在努力挣扎着求存。哪怕衣不暖身、食不裹腹,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地活着。
想想他们、想想你那叱咤一生的父亲,不要总是想着去死。
这才哪到哪啊。
活着吧,起码别在我们拼命的时候,你先做了逃兵。”
“本世子才不是逃兵!”
被说得满心感慨、又有些羞愧的季铭,听到“逃兵”二字,不乐意了。
站起身,挺直了胸膛,有些生气地反驳。
“呵,本世子?”
画棠轻笑,转身看着他。
好心提醒道:“你现在还不能自称本世子,就像我还得把你送回监牢一样。”
“知道了。”
季铭也反应过来自己被“气”得顺了嘴,有些懊恼、又有些负气地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扭头,仰着下巴,看屋顶。
画棠再次被逗笑。
这种锦衣玉食、少年成名的公子哥儿啊……
她摇摇头,抬步往外走。
顺便交代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安心在监牢里呆着。不过脑子别闲着,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要及时告诉我。”
现在的他们,必须要同舟共济才行。
虽然,她也没指望过对方能有什么好主意也就是了。
但不让其闲着,应该就能减少些胡思乱想了吧。
而她并不知道的是:说出了自己的冤屈、想着就能脱离樊笼、感觉轻松了许多的季铭,对她的话认了真。
她的劝说,起到了作用。
……
屋外,夜色如被浓墨泼染了一般。
月亮在沉睡,就连星星们也都隐去了身迹,藏进了那无边无际的墨色之中。
天地间,亦皆被这墨色笼罩,让人感觉压抑、恐惧的同时,也激起了人心底里本能地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