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月就倒在茶水桌的桌边。
因此,现在那个果盘里的、通红通红的山楂果就清楚地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林夫子在向大家示意果盘的同时,嘴里奇怪地小声嘀咕着。
因为这课室的空旷,同时也因为大家的安静,以至于林夫子的嘀咕声清晰地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山楂这类物什,并不是我们学院日常供给学生们食用的水果,这儿怎么会突然出现一盘?肯定又是那些贫贱的学生们带进来的。”林夫子道。
青山女子书院,属于全国朝最高等、且唯一的女子书院。
加上院长及各位夫子们的身份,更是在设施、教习、住宿及食用方面,精细又精贵,品位很高端。
山楂这种山果,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供食出现在学院公开场合的。
林夫子,是礼部尚书的夫人。出自高门大户,又嫁入高官府邸,平时也最瞧不起贫贱出身的学员。
虽然来书院做教习是康帝的旨意、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但这并不表示她们就会完全认同院长对待寒门女子的态度。
因此,学院内,分圈子的不止是闺秀们,还有夫子们也是一样。
这些夫子不是来自宫中的老嬷嬷,就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正室夫人。
“林夫子,慎言!”
听到林夫子又在不自禁中、当着大家的面说出那等身份地位的高低之言,院长不悦地出声呵止。
院长一直致力于为寒门闺秀寻找另一条出路、为世族闺秀们增加可自我支配的可能。
说白了:就是想让她们多学本事,让世人看到她们的价值,在婚事上能让她们的父母能多些慎重。
院长她自己的婚事就相当坎坷。
身为大长公主,一身荣宠,可那又如何?
及笄之后,她就被她的父皇一道圣旨送去了和亲。
十年后,她的夫君再度挑起战火被杀。
在那种极度混乱的时刻,是她的六弟季庭耀,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救回。
可救回来了又怎样?
她以为能安安心心地过好下半生了。
怎料她的父皇为了拉拢朝臣,又将她嫁给了年迈却手持兵权的大将军为继室。
在大将军阖府上下都因此放松戒备的时候,诬其通敌卖国,血洗了其满门。
独留她季虹一个。
她老了,遭遇两次重创,膝下却无儿无女。
想想自己一生被当作棋子受控、受摆布,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自己愿不愿意……
想到女子们几乎都是这样的棋子。
季虹站了出来。
开办了这家女子书院。
然而,这依旧无法改变世人心中惯有的传统思维,压力一直很大。
可季虹也没办法去找到寒门出身的夫人来书院做教习。
因为寒门的那些女子们,极少有读书识字的。
而由那些高门夫人来做闺秀们的教习,又怎么可能改变得了多少?
这就像个怪圈一样。
所以院长对于培养下一代寒门闺秀特别上心,希望日后能从中选出好的来做书院的新的教习。
特别是书院开办了六年,从前朝末到本朝,终于就要迎来首次大比的时候。
她对于此次大比,比任何人都抱有更多的期望,谁知,这就出事了。
“院长,这最上面的两颗山楂上也有同等的蛇毒。”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林夫子口出怪言之时,画棠走了过去,接过果盘放回条案上,再摸出方绣帕,隔垫着,一颗颗将山楂捻了起来嗅闻。
很快就发现,最上面一层的几颗山楂果中,还有两颗的上面也有蛇毒。
和毒死楚秋月的蛇毒为同一种。
普通蛇毒均有种淡淡的腥气,而此类蛇毒中,腥气中还略微含有甜气,非常特殊。
十四岁的画棠不仅六识敏锐,嗅觉更是远超常人。
她的父亲任职县令十五年,常常在各村、镇、山田中行走。
自打画棠出生后,画谨年无论走到哪儿、多半还会带着她。
画棠也因此有幸见识过各类动物、包括各种蛇类。
院长闻听画棠如此说,拧起秀眉,四十多岁仍旧保养得宜的白晳面容上,神情更是绷紧了几分。
“吴夫子,你在这儿守着。林夫子,你带几个粗使婆子来,将楚秋月的尸身安放到一处僻静屋室。
画棠,你要尽快寻找到更多的线索。其他人,跟我一起,我们去挨个宿寝、课室搜查。”
有人带了山楂果进入书院,还公然摆在了课室的茶水桌上,还沾了毒。
这也太明目张胆、嚣张无忌了。
那么,也一定不会只有这些、一定会有人看到。
事情发生的很快,处理的也足够及时,被画棠发现蛇毒的时间也足够短,相信凶手还来不及掩藏。
院长转身带人离去的时候,内心还忍不住感慨:幸好有画棠在。
否则,按照正常流程,书院内并无人懂得仵作之术,她做为院长就得立刻报官。
之后再由官府来人验看。
再找宫中太医来分辨是哪类毒物。
再追查毒物的来源。
那么,来回辗转、浪费时间之下,所有的痕迹就几乎不可能再剩下了。
而有了画棠的及时出现与发现,就大大缩短了这些至关重要的处理时间,相信凶手也没有料到画棠的“名副其实”。
会有发现的,院长心里笃定地想。
而画棠自然也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她在答应了院长一声之后,就用绣帕将那两颗有毒的山楂包裹好,揣进袖袋中收起。
估计迎月有触碰过楚秋月的尸体,画棠就去找来桶清水,蹲去了楚迎月的身边,将自己和对方的手洗净、拭干。
再一手搭在楚迎月的肩头,一手抬起她的脸颊,看着她哭肿的双眼,画棠认真而诚恳地说道:
“迎月,看着我,不哭了,好不好?现在要为你的姐姐找到真凶,时间很紧,你振作一些,告诉我们事情的前因后果,好不好?”
满心痛苦却又处于一种茫然情绪中的楚迎月,听到画棠的话,一下、一下梗动着脖颈。
在画棠清澈如湖的双眼中,看到自己之后,楚迎月深深地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再定了定神。
仿佛将之前那段记忆从远古中扯回来似的,在极力整理了情绪之后,用几乎空茫的声音,慢慢地讲述了其长姐楚秋月倒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包括她们姐妹俩之间的对话。
画棠听了,沉默了两息。
她知道,楚迎月现在是本能地在做陈述,思想是停滞的,并没有去思考那些对话该不该对外人说出来。
同时,楚迎月应该也是在一遍遍地回想当时的情景,因为不可置信,因为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恰恰是楚迎月的这些反应,推翻了画棠对她的怀疑。
一件案子的发生,最先怀疑的目标就是被害人身边的人。
不管是至亲还是仆从、还是过路人。
人际关系,始终是查找犯案嫌疑人的最快途径。
遇到大案,画棠会怀疑一切,然后再去找证据、线索等等一一推翻。即便目标人物与她的关系比较相近之人。
也就是会先做有罪推论,再到一个个洗清。剩下洗不清的,那么,就有最大的可能是真凶了。
此案直至目前,直到听完楚迎月的讲述,画棠在肯定了楚秋月是食用山楂之后、短短时辰之内就死亡了以外,同时也更令她怀疑起了郑佳欣、尚琪和刘雅梅。
画棠坚信:尚琪的古怪绝不是无端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