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
王君一边挥拍接着陈香打过来的羽毛球,一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悲凉的诗词。
曾经拥有就好,何必天长地久。人生不过是一场悲欢离合的体验罢了!又何必要追求什么结果呢?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王君念着打着,又心生出这些话语来安慰受伤的心灵。
丽芳姐就这么走了,像只大雁独自飞往了遥远的北方,扔下王君一人徘徊在靖宁这寂寞的寒塘。
一个人在家坐立不安弹唱无心的时候,王君便想到了约陈香打羽毛球。陈香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在这种境遇里,王君的心灵太需要陈香那爽朗的笑声了,就像冬天里的身体需要温暖的棉被一样。
陈香开着她的白色奥迪A4车来到街心花园,接上王君后便直奔银河世界健身中心。
陈香今天扎了马尾,身着一套白色运动服,全身曲线舒缓,凹凸毕现,既显青春靓丽,也见火辣性感。
“你怎么每时每刻看着都是很快乐的样子?你没有烦恼吗?”两人打累了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王君喝了几口矿泉水,一边擦汗一边问陈香。
陈香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道:“谁人没有烦恼啊?只是我这个人不喜欢把烦恼挂在脸上而已。有的人为名烦,有的人为权烦,有的人为情烦,有的人为钱烦,有的人为疾病烦,有的人为子女烦。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不烦恼的人,只是多点少点罢了!”
“你说傻子有烦恼吗?”王君忽然笑问道。
“我又不是傻子,你问我干吗?”陈香轻捶着王君,撒娇笑道。
“要是人这一生每天都是幸福快乐的那该有多好啊!”王君想到自己最近的种种遭遇,不由心生感叹道。
“那也未必就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天天给你糖吃,你能吃上几天?其实天天幸福快乐,你也很快便会厌倦的。所以我从不害怕烦恼,因为我把它当做幸福快乐的最好调味剂。风雨过后才能见到最美的彩虹,烦恼过后也才能体会到最甜的幸福。”陈香看着王君娓娓说道。
王君盯着陈香,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像是一个娱乐场所工作的女孩能说出来的话吗?
“怎么了?别这样崇拜地看着我好不好?我可不是花瓶。打球了!”陈香说完就率先站了起来。王君也只好起身走到对面场地。两人又球来球往地打了半个小时。
一时两人都洗了澡,先后来到休息区。
“陪我去趟医院好吗?”陈香换上了米黄色的齐膝短裙,提着个手提袋走到王君身边,接过服务员递送给她的饮料说道。
“当然可以。去医院干嘛?你哪里不舒服吗?”王君今天打电话给陈香约她打羽毛球时,她可正陪着闺蜜逛街。
“我没有不舒服,是去看我妈。我妈去年九月突发脑中风,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年了。”陈香说完,眼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王君坐上陈香的奥迪车,跟着她来到了靖宁市第一人民医院康复科。
“姐,你来了。”王君和陈香刚走进病房,便见一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站起来喊道。
“阿姨,我妈今天情况咋样了?”陈香瞪了高瘦小伙一眼,并未同他讲话。
“还是老样子,只会闭眼睛和眨眼睛。今天尿湿了两次,衣裤我都换洗了。”护工阿姨拉拉陈香妈妈的被子。
“谢谢阿姨!您受苦受累了。妈,是陈峰来看你了。”陈香看着妈妈盯着弟弟转来转去的眼珠,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你不是被送到劳教所戒毒去了嘛!怎么会在这里?”陈香瞥了一眼弟弟问道。
“姐,我刚从劳教所解除强制隔离戒毒出来,一出来就来医院看妈妈和你。这个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妈妈了。”陈峰脸色灰白,眼睛血红,说完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除了陈峰,就只有他的几个毒友知道,其实他已经从劳教所出来一个多月了。
陈峰出所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跑到水电小区找到杨瘸子,给他赊了个“零包”吸食后才去找他的毒友们。
今天是几人都实在想不出什么搞钱的办法了,陈峰又跟着毒友白吃白吸了好久,他这才想起了姐姐和妈妈。
“除了那几口白粉,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陈香瞅了一眼弟弟说。
“姐,我已经戒了。不戒了人家劳教所会放我出来?这是姐夫吧?你们俩真配。姐夫,这里坐。”陈峰说着便热情地拉着王君坐在一蓝色高脚胶凳上。
“你别无事献殷勤啊!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乱见一个男人都是你姐夫。”陈香的话语中依然火药味十足。
陈香正准备端着洗脸盆出去接点温水来给妈妈擦拭身子,弟弟见状忙一把抢过了盆子。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别这样对待你弟弟嘛!”王君看着陈香对弟弟没一句好话,遂忍不住劝她道。
“莫经她人苦,莫劝她人善啊!小伙子,比陈香好的姑娘我这辈子没见几个。可她兄弟,就别说了。吸白粉,讲白话。说十句话可能十句话都是假的。”护工阿姨听王君如此一说,也忍不住替陈香说话道。
王君暗叹惊奇,一个护工阿姨竟有如此说话水平?殊不知这名护工已在医院打工五六年之久,眼里看透了世情冷暖,耳里听多了家长里短,自然也是有些见识的。
陈香看了王君一眼,却一言不发。也许护工阿姨已把她想说的话全说了。
这时陈峰端着半盆温开水乐呵呵地进了病房。陈香从他手中默默接了过去放到床旁,然后把一块粉红的洗脸帕扔进水中,再捞出拧干,给妈妈擦拭了身子。
陈香特意交代过护工阿姨,妈妈每天的身子都留着给她亲自来洗。
王君坐在蓝色高脚胶凳上,看着轻柔细致地擦着妈妈手脚的陈香暗想:如果不深入了解,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在人群里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女孩,背后却有如此沉重的负担。
陈峰见姐姐已擦好准备倒水,又忙端起脸盆水朝外小跑而去。
“妈,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上班了,明天再来看你。阿姨,辛苦你了!”陈香说完便用眼神示意王君走了。
“阿姨再见!以后有时间我再同陈香来看你。”王君俯身看着眼睛眨个不停的陈香妈妈说。
“阿姨,我走了,陈香妈妈就拜托你。”王君说完又给护工阿姨礼貌地鞠了个躬。
王君才跟着陈香走出病房,便见陈峰摇着空盆向这边小跑而来说道:“姐,你们怎么就要走了?”
“你不是最放心不下妈妈吗?今晚既然你来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陈香未停脚步,冷冷说道。
“姐,妈这里有我,你可以完全放心去上班。但我今天肾结石疼得要死要活的,医生说要赶紧做手术,否则肾绞痛会要人命的。你能不能先借弟弟三千块钱住院做手术?”陈峰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陈香依然迈步向前,目视前方不屑说道:“你这肾结石都住多少回院了怎么还清除不干净?你是开石场的啊?检查报告呢?把检查报告拿来我看。怎么现在又不疼了呢?”
“姐,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去检查啊?但白天我找医生看了,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肾结石就是这样,一会疼一会好的,但疼起来真要人命。姐,你就相信弟弟这一次,弟弟骗着你人都不是。姐夫,你劝劝我姐嘛!哪有姐姐对弟弟这么狠心的?她又不是没有钱?”陈峰已把空盆扔在了走道上,一边上前张开双手拦陈香一边哀求道。
陈香还是不为所动,抱着双手朝医院电梯走去。
陈峰见语言已难以打动姐姐,遂“扑通”跪在陈香身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双腿痛哭流涕起来:“姐姐,求求你,救救弟弟吧!你不救弟弟我就没命了。你忍心看着弟弟病死吗?”
“小姑娘,看你穿得光光鲜鲜的,怎么那么狠心?你弟弟都跪下求你了。他既然病了,你作为姐姐就应该拿钱给他医治啊!”一位闻声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大娘为陈峰抱打不平道。
“是啊!小姑娘,人心都是肉长的,可别那么绝情。”
“怎么有这样对自己亲兄弟的?”
“人长得那么漂亮,心却那么黑。”
......
围观的吃瓜群众一时纷纷用语言谴责起了陈香。
陈香仍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漠,不为所动说道:“王君,帮我打个报警电话。”
陈峰见王君果真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这才松开姐姐,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他,迅疾起身离开了。
陈峰知道,自己在派出所那里早就挂上号了,警察一来,必定先拉他去尿检,然后就是两年的强戒。一想到高墙里那种从早到晚踩缝纫机磨宝石的暗无天日的生活,陈峰就像触电一般松开了姐姐的双腿。
王君和陈香坐着电梯下到了一楼。
“我弟弟小时候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男孩子,谁会料到长大后,却被毒品变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陈香话未说完,王君忽觉有人用手臂勒住自己的脖子,一种金属的冰凉感从脖子弥漫到全身。
“你给还是不给?不给今天我就要了他的命。”穷凶极恶的陈峰红着眼朝陈香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看到横在王君脖上明晃晃的匕首,陈香吓得脸色突变,浑身颤抖。
“放开他,钱我给你。”陈香一面颤声说着,一面拉开挎包找钱。随后把一叠钞票递给陈峰。
陈峰拿到钱后,收刀落荒而逃,像条在桌子下捡到了骨头的流浪狗跑出了医院大厅。
“你没事吧?这个牲口,竟然会对你下手。对不起,连累你了。”陈香满眼都是抱歉。
“没事,真的没事。又不是你的错。”对于陈峰的这点雕虫小技,王君根本没放心上,他可以秒秒钟就把他制服。
只是出乎王君意料的是,陈香会毫不犹豫就把钱给了陈峰。
“你爸也不管了他吗?”坐上车后,王君随口问道。
陈香没有回答,却趴在方向盘上放声恸哭起来。
王君知道自己又触碰到陈香悲伤的心弦了。他也没有过多劝解,只是轻拍着陈香的肩背,任她哭泣发泄。
陈香终于止住了哭声,王君递张纸巾给她,她一面擦着泪痕,一面对他说道:“你相信吗?我弟是一名吸毒犯,可我爸是名缉毒警察。”
“哎!怎么会这样?这对叔叔的打击也太大了吧!叔叔肯定难以接受。你平时要多安慰安慰他。”缉毒警察却培养出了一位吸毒的儿子,王君不难想象陈香父亲心中的挫败感。
“安慰他?他都到天国去,我还怎么安慰他?我爸两年前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因公牺牲了。一想起当时的情景......”陈香说着说着又趴在方向盘上啜泣起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叔叔已经离开你们了。”王君抚摸着陈香的黑柔长发说道。
待陈香再次擦干眼泪,补好妆容,才拉着王君回了银河世界。
两人刚下车,便见关玲也正从她的白色宝马Z4跑车下来。
“香香,是不是和君主运动过度了?看你走路两腿都是打颤的。”关玲一见陈香便取笑她道。
“小伙子家没见过女人,我只好受受罪了。玲姐,你要不要和君主试试?我看你到时给还能好好走路?”陈香恢复了自己的活泼开朗笑答道。
“好呀!妹妹,那我现在就带他去试试了。”关玲说着就大方地挽住王君的手臂,向电梯走去。
“你这个做姐姐倒是一点都不和妹妹客气。”陈香跟在他们身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