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秋在车上终于给手机充上电,刚开机便收到警局发来的信息,调查结果确实如尉西谨所言。
虽然是她提前仔细收集了很多有用的证据,她心里也对这起案件的结果有一定的预测,但是真正看到警局发来的信息才有种我心安处是吾乡的安宁感,看着尉西谨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感怀。
这样的男人看起来长得不太安全,可是做出来的事还挺让人安心。如果他有另一半,那他的另一半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结论换作是十年前那必定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溪岑的夏天一定有全国最酷的暑,早上将一碗水放在地上中午就能蒸干,知了都不稀得叫。便是这样炎热难耐的高温,瑞安中学拉开校运会的帷幕。
操场上热火朝天,人声鼎沸,节奏欢快而又带有压迫感的《土耳其进行曲》响彻全场,时而穿插着高亢振奋的选手候场广播和赛场成绩播报,充斥着各班的啦啦队激昂有序的加油呐喊,时而穿插着第一名出炉时全场爆发的从内心里从胸腔中喷涌而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每个人脸上都神采飞扬。
要知道,每一年的运动会那可是一个中学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对每一位学生而言也是最值得高兴的日子。学生时代的生活简单,心思单纯,便有几天不用上课对学生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比放假出去逛街旅游还让人觉得开心。
因为这是从繁忙枯燥闷头苦干学习日子的指甲缝中挤出来的几天免课生活,所以显得格外珍贵。又因为这是校园大庆,全员有份,所以显得格外隆重。还因为这是能制造向自己心仪或者暗恋的男生女生一起忙碌甚至表达心意机会的好时机,所以显得格外期待。
季晚秋自然也是这心猿意马的一员。
尉西谨比她高一级,她高二,他高三。而他现在要参加的是男子1500米长跑田径比赛,正在赛场边上做着热身运动,而季晚秋和柳意柔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
他穿着背心式田径运动服,修长瘦削的手脚却勾勒着精壮有力的肌肉线条,既有少年清瘦感又有青壮年的力量感。尉西谨正在做着一组开合跳,一组下来,浑身肌肉便有种被唤醒带动的感觉,他轻微喘息着。
一旁欣赏着这一幕的季晚秋鼓起勇气上前问他:“你紧张吗?”,声音因为紧张有些轻细拘谨,穿透力也不够。
尉西谨没有理她,他讨厌做事的时候有人在一旁打扰,即便这个前两天刚刚成为他女朋友的女生也不行,他紧接着进行下一组高抬腿。季晚秋脸色讪讪地微微后退,自顾自尴尬地想用笑来缓解却笑不出来。
好半晌,尉西谨这组动作结束,才扭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撇她一眼,似乎在说你看我这样,像是会紧张的人吗?甚至眼里还带了一丝疑惑,也没再理会她。
季晚秋没看懂这丝疑惑是什么意思,是疑惑她为什么脸色这般尴尬还是疑惑她怎么想出要问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
很快,广播声响起:请参加高三年级男子1500米长跑田径比赛的运动员前往赛区进行候场,比赛即将开始。
尉西谨抬腿向1500米长跑的起点走去,周围响起一片兴奋狂热的欢呼。
“尉西谨加油!”
“高三1班尉西谨最帅,最棒,加油!”
不过他始终像充耳不闻,脸色平淡清冷,仿佛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诚然,尉西谨从入学以来便是瑞安中学的风云人物,即便年年有新生,他的名声却始终分毫不减地流传于校园的每个犄角旮旯。坊间的各种传闻不外乎外貌家世感情经历这些,当然只就长相和家底这两样,就足够全校人民孜孜不倦地众说纷纭。
而这位天之骄子,似乎早已经习惯众人形形色色的眼光和讨论,不管发生天大的事,他的眼底总是波澜不惊,神情永远雷打不动的冷峻疏离。
各班的运动员已经上场,摆好起跑的姿势。裁判员一声高喊:“各就各位!”,运动员浑身肌肉紧绷。
“预备!”,所有人的心都像被拎到空中上不就下不着。
“砰”一声枪响,选手如猛隼俯冲般迅疾向前方奔去,所有人拎起来的心又被放下来,没有人抢跑,没有人犯规,不用重来。赛场外的群众在呐喊、跟跑、助威,即便是校园外不相关的人听到这般声威喧天也忍不住跟着心潮澎湃。
季晚秋手中拿着一瓶水和毛巾,想等着跑完后递给他。她看着赛场上那道矫健敏捷的身姿,也禁不住跟着跑,即便她是众多跟跑大军中不算起眼的一员,她也忍不住想靠他更近点,再近点!
终点近在眼前,而他已经近在终点,也尽在她眼里。
越过终点线,身旁骤然响起震耳发聩的欢呼声。
“尉西谨第一!”
“尉西谨牛逼!”
季晚秋顿时舒了一口气,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没站稳。1500米的赛程,她愣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她脸色绯红气喘吁吁地想上前把手中的水和毛巾递给他,却因为身体的疲倦没能第一时间送到他面前,而他已经接过别的女生递给他的水。
她只能默默将手中的水和毛巾收到背后,愣愣地看着他一边拿毛巾擦干身上的汗渍一边来回走动放松肌肉。她很想上前大声地告诉他,她是他女朋友,他不应该接别的女孩子递过来的东西。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缄默,她先败给了自己懦弱的心。
她和他之间明明只隔了几个人的距离,她却觉得隔着一道深沟天堑。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她,和她背在身后手。不大的脸通红,额前的头发已经汗涔涔,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他知道她陪他全程跑了下来,没想到他这个便宜女朋友还挺有毅力。
他朝她走过来,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水和毛巾,面无表情地问她:“你不渴吗?”
季晚秋刚想回答不渴,却感觉自己喉咙因为刚刚陪跑时吸入太多空气而火辣辣的。她看到他往她身后探究的目光,只能将手中的水举起来打开,大口大口地喝着,还不忘回他一个字“渴”。
尉西谨清浅一笑,点点头道:“不算傻,还知道渴和累!”
似乎是在说她刚刚陪跑很傻一般,季晚秋觉得她耳朵热热的,如果不是因为跑了这么长一段距离脸已经通红,估计此刻涨红的脸色变化会暴露她的心迹。
他和她说话了,虽然没有喝到她准备的水,但是他主动和她说话就已经足够让她高兴,让她羞涩,让她怦然心动。
她赦然笑道:“也还好,没有很累。”陪跑的时候眼里只有他,那时候好像有用不完的劲,也顾不上累不累的。说着还情不自禁悄悄地往他身边挪了挪,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脖颈沿着硬实的肌肉滑落下来,她只觉一阵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青春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人品还过得去,冲着颜值就能喜欢一个人好多年。如果说尉西谨是瑞安所有少女的梦,而季晚秋便是那万千少女中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一个。她有过梦想成真的时刻,也经历着美梦成空的幻灭。
尉西谨陪着她走出操场,却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对于这个和室友玩游戏输了后随意表白就成功俘获的学霸女朋友,他没有任何感觉。只知道她家世还可以,住得离他们家挺近,有时候上学放学会碰到。还知道她学习成绩很好,就是胆子很小,貌似也有点怕他,却又装作大胆地总想和他说话。
走出操场后,他还有别的事干,冷冷地丢下一句:“以后别干傻事,要是晕倒我不会救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季晚秋一个人当场呆愣,她刚刚还以为,他知道她陪跑会有一点点感动,原来都是她在自我感动,他看起来并不像开心的样子。
尉西谨看着从上车开始看到手机后就看着他的季晚秋,眼睛在看他,眼神却不聚焦,似在看他又似在思考人生。
他开口问道:“想着什么?”
他低沉清冽的嗓音将季晚秋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出来,她嘲弄般浅笑道:“没什么,我想到一些我们高中时候的事情,有些感慨岁月带走我们的青春容颜,却也赐予我们沉淀和智慧。”
“你是想说我变化太大还是想说我老了?”尉西谨自然听出了她似在感慨他好得不够真实,笑着问她。
“都有!”季晚秋笑出声来,这个人现在还会开玩笑了,那她不顺杆爬似乎太不给面子,眼尾的狡黠转瞬即逝。
两人相视一笑,十年间的林林总总,似乎有些旧貌在这一刻消弭,又似乎有新生在这一刻萌芽。
下个路口便是槿园,尉西谨看着外头的路标问她:“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环境、安保、私密性、舒适度各方面都很好,第一天住喜欢上这里,不愧是寸土寸金的住宅区。”季晚秋感慨道。
尉西谨很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在做问卷调查时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仿佛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他卖出去的一般。
季晚秋看到他这般反应,有些疑惑地皱眉,“槿园是尉氏的地产?”
“不是。”尉西谨摇头。
“但你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季晚秋微微侧头挑眉表示疑问。
“作为邻居,看你住得舒服安全我自然放心。”
“只是邻居吗?”季晚秋突然很想挑逗一下这个每分每秒看起来禁欲清冷的男人。
“还有朋友。”尉西谨自然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戏谑之意,也忍不住笑看着她说道。
“还是要命的朋友。”说完还吐着舌头刀了一下自己脖子。季晚秋自从他说了他们是朋友那天之后,他们相处时她都松弛放开了不少,话语和眉眼间轻松俏皮起来。虽然这不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但她觉得现在两人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
“过命不要命。”尉西谨笑着纠正她。
“你救我一命,我当然也会还你一命的,说不定真会有要命的时候哦!”季晚秋侧头面对他眨着眼说道,一副煞有介事你就等着瞧吧的样子。
虽然她嘴上开着玩笑,不过心里却极是认真,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她定不畏生死。
爸爸从小就教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这救命之恩的涌泉便是下地狱也不为过吧。而且就算不冲他后来帮她的种种,只说10年前他误打误撞的相助,也值得她以命相护。
“我不会让这样的时候发生。”尉西谨说得笃定。除开生死无大事,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那一定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那是,谁叫我认识个这么厉害的朋友!”季晚秋看他神色认真,一句极为捧场的夸赞将有些冷凝的气氛给捂暖和了。
驶入槿园,先到季晚秋住的红房子别墅,她下车后并没有进屋,而是看着他的车开远了还朝他微笑着挥手示别。
尉西谨转身看着后头逐渐变小的身影,轻笑着撤回身体,变化大的可不止他一人。印象中说一句话总要憋很久红脸才蹦出嘴的胆小鬼,终于有一天可以自然大方地和他正常说话,甚至开起玩笑。
这比之前那总是一副你别靠近我的模样要真实,甚至有些可爱?这应该是第一个除了小时候的妹妹之外他觉得可爱的女人吧。
驾驶座上的凌飞觉得当尉总的司机才是要命的活,这一天天的除了得帮老大保守秘密之外,还得挖空心思去想如何才能状若无意地干着看破又说破的活。
要这他都看破不说破,那是置老大的幸福于不顾。晚姐都已经暗示到这份上了,老大还朋友朋友的,他不单身谁单身!
“老大,听起来你以前对晚姐不咋好,莫非你是渣男?”凌飞鲠硬了脖子试探性地问尉西谨。
“是不太好,渣男还算不上。”以尉西谨现在的思维去看从前的话,其实他已经觉得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不好。
“那晚姐还能为你豁出性命那一定是真爱了。”说完眼珠子往上从后视镜里偷瞄着尉西谨的神情。
结果人很平淡地来了句:“那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凌飞歇菜,要实在不行,这线他也不是非牵不可!老大你做生意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谈感情就这么实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