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手机上输入一串电话号,她的通讯录里只有修水管、通下水道和几个不重要的号码,其他人的都记在脑海里。
下一秒,机械女音提示对方的电话已停机。哎,她就不该抱有希望。
她是打给爸爸老楚的,实际两个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老楚肄业于Q华美院,一米八的大个配上一张多愁善感的脸,轻轻松松就能塑造一个不被世俗污染,勇敢追求艺术的落魄画家形象,颇受有爱心的各年龄段的有钱女人喜欢。
当然这是楚安总结的,老楚认为他就是一个为艺术献身的信徒,体验人间七情六欲才能激发灵感,创作出真正震撼灵魂的作品。
楚安是他某个挚爱远走他乡前留给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老楚当时差点没被气吐血,从来都是他甩别人,哪有别人甩他的份,况且这份礼物还是绿色的。
一气之下将楚安扔到小区门口,觉得不妥又送到警察局,结果又被建议送到福利院。
福利院手续繁琐,入院前需要做很多调查,至少得一个月。他提交申请以后,只能将小楚安暂带回家。
这一个月,各种鸡飞狗跳、人间惨剧不断发生,老楚差点抑郁跳楼,幸好隔壁李庆家搬了过来。
李母是个热情周到的人,一边帮他安抚小楚安,一边教他如何做一个新手奶爸。小楚安不折磨他,他也看她顺眼多了。
一个月后,福利院的手续全部办好,院长让他将孩子送过去。他乐得一蹦三尺高,急忙将楚安抱上车,唱了一路的歌,结果到了福利院门口,愣是在车外面抽了一地烟头,还挂断了五六次院长的电话。院长亲自出来接,大门口却连一个车的影子都没有。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老楚为什么没进去,反而把她抚养长大。每次问,老楚都说不记得了,可能当时脑子抽了。时间长了,她也不再问。
老楚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更何况她。可是从小到大,她感受到的爱一点都不少。
老楚能将一岁的她扔给邻居李大娘,一个月不着家。也能背着发烧的她,在打不到车的情况下,冒雨跑五公里去医院。
老楚能心安理得地指使七岁的她做饭,拖地,洗衣服。也能在兜里仅剩100元钱的时候,给她买喜欢的小发卡和洋娃娃。
他怕死,怕疼,但不怕跟欺负她的小混混叫板,最后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是李庆救了他。
他高喊着破相了,不能有女人再爱他,却又为了不让她自责,改口说伤疤和他的形象更配。
他能因为“挚爱”无意间对她的一句中伤,带着她连夜搬出豪宅,也能把好几十万的卡直接给她随便花。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情人。他怕死,胆小,懒惰,好色,贪财。但所有为他砸过钱的富婆都说他是一个好人,不后悔跟他好过。
楚安不喜欢“好人”这个词,所以从来不动卡里的钱,这也是她不想赔偿黄斌的一个原因。
她从小就在城中村的饭店里打小工。老楚要是带她走,她就走。不带她走,她就安安心心地住在城中村。她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攒学费,生活费,以后还要挣更多的钱给老楚养老。
她觉得老楚的晚年会比较凄惨,而且也只有钱能改变两个人的生活状态。
思绪回归,她真的不知道老楚在哪里工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每隔几个月会收到一笔转账,有时候几千有时候几万。
以前都是老楚主动联系她,大概一个月一次,而且每次的手机号都不一样。
每次问都被转移话题,时间长了就不再问,反正在城中村长大的人,生命力都很顽强。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接下来要通知的人是牟辞,老楚最后一个姘头的儿子,比她大九岁,是她唯一承认的哥哥。
牟辞性格温柔,与她说话的时候会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会给她买冰淇淋和生日礼物,会给她补习功课,尽管她并不需要,会鼓励她勇敢面对校园霸凌,会去学校接她。
老楚带她去牟辞家的时候,说他终于找到了真爱,还领了唯一一次的结婚证,让她误以为能在这个家里待一辈子。
可惜一年以后,老楚先受不了,跑到了国外,表面上是散心,实际上是想冷着牟辞的妈妈,让她主动提离婚。
牟辞的妈妈没地方撒气,便将她从家里轰出去。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小年,街道两旁挂着精美的大红灯笼。商场大屏输出各种花式拜年的广告。从商场里出来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大人们已经开始冷战,只当老楚出差。
她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幻想着过年的时候,她和老楚,牟辞,牟辞妈妈,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唠家常,看春晚。
可当她拐进别墅前的小道时,一眼便看见自己的粉白色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台阶下。
一瞬间,全身如遭雷劈。脑海里清晰地传来一个声音,家散了。
她想不明白,也不甘心,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按上指纹锁,机械地电子音彻底打碎了她的梦,她的指纹已经被删除。
毫无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努力地仰起头,让眼泪倒流回去,哭没有用,这是她记事起就知道的道理。
打开行李箱,将牟家给她买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叠好,留在门口。行李箱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有2万块钱,她也留下了。
她不怪牟辞的妈妈,也不怪老楚,大人有大人的不容易,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不敢打车。
在小年夜这个晚上,她拖着行李箱,倒了四趟车,走了十多公里,跨越C城,再次回到了城中村的老房子。
从这之后,她就没怎么见过老楚。但是与牟辞的联系一直都在,她并没有告诉牟辞自己是被撵出来的。
楚安在拨号键中输入牟辞的电话号,电话没被接通,大概率是在执行任务。
牟辞上的是军校,毕业以后顺理成章的留在部队里,打不通电话,通常是在执行任务。
她给牟辞留言,隐藏了重生和空间,说最近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天灾频发,他和老楚都没了。
最后让他提防一个嘴唇有痣的人,这件事儿没有解释,问就是梦里见到的。
重生之后老楚和牟辞出事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有时候,她都分不清看到的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能记住的就是开枪的人,嘴唇上有一颗不规则的痣。
但不管那时的画面有多么模糊,那种面对失去亲人,无能为力的痛苦,一辈子都忘不了。
深呼吸平复心情,又写了几封信,给顾野、卓娜和李庆邮寄过去。
最后一项,为即将到来的末世准备物资。
打开微信,余额显示1442.55元。
老楚的银行卡就算烫手也得用,登录网上银行,余额显示157.77万元。
她很少关注这张卡,没想到余额是个惊喜,跪谢所有赏识老楚的富婆。
这些钱只能囤积基本物资和防护用具。更高级的护具和设备也买不起,比如防震车、快艇和飞机。
还得想办法弄点钱。
李庆帮她办过一张假的身份证。楚大刁,男性,三十二岁,在某事业单位工作。
用这个身份去银行和正规的网贷平台会被识破。其他的地下小额贷公司倒可以试试,不过需要一个担保人。
她给李庆发微信,让他帮忙牵个线,她做担保人,给身份证上的大刁借钱。
没过两分钟,楚安家的门差点被拍出个窟窿。
楚安讪讪地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寸头,丹凤眼,全身透着莫惹老子气息的小伙子。
“庆哥,不用这么急。”
李庆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撑起半边腮帮子,颇像校园里的痞帅男学长。
仔细一想,他不过也才23岁,正是上大学的年纪。
“进去说。”
楚安松开门把手,转身进屋。
李庆跟着她进屋,停在门口的五斗柜旁,后抬脚抵住即将要关闭的门。确认门剩下一个小缝,将脚放下,却没有收回,阻挡门完全关严。
“你咋没给李老大的孙子补课?”李庆问道。
“请假了,身体有点不舒服。”楚安随便扯了一个谎。
她被牟辞的妈妈赶出来以后一直继续住在城中村,有李庆护着倒也没人找麻烦。只是中考一不小心考了个状元,被李家的人盯上了。
李老大的孙子叫李国玺,名字起得像有皇位要继承,智商却捉襟见肘。
李家可能是当混混当够了,想培养一个文化人,不管自家孙子学成什么样,都要送到C市最好的公立小学。
转入公立小学必须参加考试,花钱也不管用。李家在城中村是土皇帝,到了外面也不行。
李老大“请”楚安给孙子补课,李庆也不敢管。
楚安倒是不急不怕,给李国玺猜了一套卷子,必须死记硬背。
考试的时候,95%的题都是从这套卷子上出的。李国玺成功进入公立小学,同时楚安也被迫成为了李国玺的补课老师。
周二、周四、周六,晚上七点补到九点,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