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絮絮她怎么样?”
回到地面的余望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城主急切的发问。
余望云看了一眼他那已经不再流血的狰狞伤口,右手掌只剩下拇指食指两根指头,左臂更是被撕下一大块血肉,深可见骨。想来这样一位曾为皇朝建功立业的将士,今后举起碗筷都费劲。
“暂时没事了,城主今晚还是不要再下去看的好。”余望云回答道。
许四多长叹一口气,听了余望云的话之后,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萎靡了下来。
“你的伤口,最好再处理一下。”
城主抬起自己的双臂,苦笑着看了一眼,说道:“一双手杀敌无数,没想到最后被女儿给咬了下来。”
余望云略一思索,说道:“听闻许公子去了雷火谷,想必谷内也有生筋续骨的仙丹,城主不必多虑。”
可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之后,城主的精神更为不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余望云知道其中必然也有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便没有多说什么。想了想该怎么开口,要将许絮絮带回剑宗。
“城主大人……”
“望云!”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余望云伸手示意:“您先说。”
“老夫只有一事相求,絮絮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望云你莫要瞒我。”
余望云皱着眉,向城主解释道:“城主大人可曾听过魔族?”
许四多摇了摇头:“未曾听闻。”
“北域以北,异界种族,侵蚀生灵血肉,占据其身体……”
余望云每说一句,城主的面容就苦涩一分。
“说实话,她现在是否还是原来那个许二小姐,我也不能确定。”
许四多彻底瘫坐在地上,口里喃喃念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为何偏偏是我的女儿?”
“不对,不对!”
城主又摇着头否定了余望云的说法:
“絮絮并不是始终如此,她不是始终如此可怕,今夜只是一个意外!这段时间她虽然变得喜食血肉,但是大多数时候都自己待在地牢角落,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着!连我叫她,多数时候也是不理睬,反而愈发害怕生人靠近!她并不是你说的魔族!”
余望云看着他如此模样,心中也是不忍,开口说道:
“城主大人,若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将絮絮带回剑宗,请剑宗长老们医治,或许还有一分转机。”
城主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可下一秒又再度低垂下眼帘:
“我自然信得过你,絮絮也信得过你。可是……依照你所说,魔族人人得而诛之,你寒山剑宗向来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带絮絮上山,只怕剑宗的仙人长老们,一剑便要了絮絮的性命。”
城主所说,其实也是余望云担心的事情,自己与许絮絮自小相识,且更重要的是,她和余望云之前两次所见的魔族,有明显不同的地方。
“城主大人,小姐发病的时间……”余望云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向城主问道:“可有规律?”
许四多自然理解余望云的意思,回答道:“有!她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很平静!算起来大概是安静五六天,而后有一两天的狂躁。连着三四个月,都是这样的时间,未有偏差。可今夜……”
“今夜如何?”
“前两天絮絮刚刚在牢内发了两天病,我本以为今日该平静下来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城主的意思是,今日她本该平静下来,可发病的时间却异常的延长了一天?”
“是。”
“那……明日呢?或许明日她便能好些?”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了。”
余望云站起身来,打定了主意:“如今许小姐被剑宗法宝捆缚住,动弹不得。按照城主说法,若明日小姐能恢复平静,能够持续五天的时间,除去我通知宗门,在下次发病前赶到寒山,留给我的时间从明天算起,最多也只有两天。”
余望云顿了一顿,看着城主沉思的面容,知道他在心中思索着做决定,又接着把自己的话说完:
“说是留给我,其实是留给城主大人你自己。多余的话我也不说,城主的担忧我能理解,可她如今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望云在此只说两件事。”
“其一,此去寒山,查清许小姐身上异样之前,我必定护她周全。如今种种迹象表明,她并非普通地遭受魔族的侵蚀,之后若真有人要她性命,也得说出个一二三四,不可凭一己之言枉杀。”
“其二……”
余望云直视着城主大人抬起来,满是血丝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在我离开之前带不走许絮絮,我会亲自杀了她,免了她这受苦受难的一生。”
“你敢!”
余望云的话一瞬间激怒了许四多,他猛的就要站起身来,可余望云肩头,那只不起眼的黑猫却悄悄探出一只猫爪,按在了自己身上。
去万斤的钢铁牢固不可撼动,城主起身不能,再看猫儿,自顾自地舔着另一只爪子。而余望云,则缓缓闭上了双眼,没有说话。
敢与不敢,这个问题回答了没有意义。
许四多没有选择,余望云对城主所说的两点,最终指向的就是一条路,让余望云带走许絮絮。
这是目前来看,最好的选择,可许絮絮不是旁人的孩子,是许四多自己的女儿,旁人看起来轻松正确的决定和选择,在许四多这里变得不再适用。
同样的,余望云做出的承诺,也承受着压力,只是这些与城主说了更没有意义。
带她去寒山的路上会不会发病?
到了寒山之后,掌门,师兄,长老,能否听自己解释,是否愿意出力查明许絮絮身上的异常?
又或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许絮絮和其他被魔族侵蚀的生灵,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因为自己与她相识,审度时难免带上主观的情感,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自己还是要将她斩灭。
可余望云闭上双眼,印山庙的遭遇,掌门的教诲,自己曾在城里见到的血肉怪物便都浮现在眼前。
父亲还在城中,还有许多百姓,留她这样一个隐患在这,余望云做不到。
所以他才说出,若带不走许絮絮,就一剑杀了她,免了她的往后苦难。
余望云睁开了双眼,伸手摸了摸大黄的额头,说道:“别这样,城主大人没有恶意。”
“喵~”
猫儿收回了爪子,城主跌坐在了地上。
城主大人没有恶意吗?面对这样一个出口便要杀了自己女儿的人,同时又是从自己女儿口中救下自己的人,许四多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对待。
“城主大人自行考虑,两天之后,望云再来。若有什么想法,也可差人去余府找我。”
说完这些,余望云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不多久,门外悄悄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城主府的李管家。
他被余望云斩破地面的动静惊醒,藏在一旁将余望云和城主的对话听得仔细。
看着满屋的狼藉,和跌坐在地上,双臂伤口狰狞的城主大人,他哎呦一声跑了进来,搀扶起许四多。
“老爷,老爷!”
“别叫了,我没死也没聋。”
“老爷,您这双手……我这就去请郎中!不对……”老李瞥了一眼入口大开的地牢,喉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去给老爷您打盆水来,再找几块干净的布。”
许四多抬起自己残破的双臂看了一看,没有做声,缓缓点了点头。
余望云回到家中时,看见坐在自己屋内的父亲,并未表露出太多惊讶。他转身合上房门,轻声说了句:“爹。”
“事情,都处理好了?”
“不算处理好吧。”余望云想着被法宝压在地上的动也难动的许絮絮,补充了一句:“暂时应该没事了。”
余德财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迟疑,说道:“比传闻更糟?”
余望云笑了,说道:“传闻?传闻说许城主作恶多端,天降妖祸在二小姐身上,许絮絮已然是三头八臂,赤发白面的怪兽,日啖活人,老许家的两个长工告辞回乡,都说是被许絮絮吃了。”
余德财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三人成虎。”
“可事实呢?许絮絮连大黄都打不过。”余望云指了指肩头的猫儿。
“喵~”
【打不过我的可多了去呢!主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余望云将城主家的事情大致说与父亲听,余德财听闻后,对余望云说道:“老许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也许吧。”
“真到那时候,你要将许絮絮杀了吗?”
余望云解下长剑,放在桌子上,也觉着有些心神疲惫。
缓了一会才对父亲说道:
“我愿意带她上山,便是认为她还是许家的二小姐。”
“可如果城主不愿意让我带她走,我只能把她当成魔族的怪物了。”
余德财听出了儿子话中的为难。
对熟识的人挥剑相向,余望云尚且如此,又何况许四多?
余德财又问道:“那若是城主挡在她面前呢?”
余望云一指身旁的小黑猫,说道:“拖走了便是,城主大人远没有我家大黄孔武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