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瑶是从王孝嘴里第一次听到「活性炭」这个词的。王孝告诉过她,千年后的未来采用了一种高压碳化工艺才能得到活性炭,虽然自制活性炭不是没有而且工艺简单,但相比于那种复杂工序产出的,还是不能比拟的。即便给母亲服下,对于她的病情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所以,王孝当时并没有出手救她。再者,当时的还是「霏雪」的她,根本不在乎母亲的死活。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李梦瑶来到果铺,当场掏钱包圆了铺子里所有的椰子,让他们跟着自己的吩咐做。商户自然是有银子就是爷,李梦瑶说什么他们做什么。
他们在一处空旷地挖了坑,将所有的椰子切开,汁水爱喝就喝不喝就倒,把所有椰子壳敲碎填在土坑中,再用火石将壳堆点燃。
“火候控制好了,要把这些椰子壳全部烧成炭,等到凉透以后磨成粉给我装起来,我下午来取。”
“放心吧小姐,要不我给您送上门?”
李梦瑶仔细想想:“算了。我还是亲自来取吧。”
“好。小姐,小的冒昧问一下,您要椰子壳烧成的炭做什么用啊?”
津河这地方吃喝玩乐样样齐全,怎么不能消磨时间?李梦瑶先是去买了一套果子,边啃边走悠荡到茶楼,品着茶听了一会儿评书。
“那司空啸当真好生厉害!一掌击出天地惊,落叶凋零飞。他身化邪神魔,内力天生势不穷,邪骨生自天命定,独步武林谁能敌?这段话说的是什么?那当然是在说那司空啸内力之雄厚已然到了近乎妖魔的地步!他一掌击在老树上,再青翠健康的巨树亦会瞬间凋零!已然可以将生死把玩于股掌之间!”
“那么说,这等狂人如此强横,连「神拳太保」杨炎官,「勾魂无常」丁振堂乃至「九天剑」雷震云三人联手亦不敌他,这世上当真无人能治他?诶,该说这老天爷还是开眼的,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物降一物,还真有一人能克这司空啸,他便是江湖第一侠客「百里明月」!”
说到兴头处,说书先生便打住了,开始抱拳讨赏。李梦瑶也没心情再继续听接下来他要如何将百里明月和司空啸那场大战描绘的天花乱坠,往讨赏的小徒弟箩筐里扔了几枚铜子儿,便回了果铺,讨回了一大包的炭化碎片。
她解开油纸包,看了眼里面黑乎乎的碎屑,心里也不由得打鼓:“这东西,真的能救母亲吗?”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回到李府,来到母亲房门前,正欲叩门,却听见丫鬟在里头用着一种毫无尊敬的语气说道:“夫人,老爷还病着,家里一切都要先紧着老爷来,多不出什么开支了。这饭食您便将就一下吧。”
紧接着房门打开,丫鬟正跟李梦瑶撞一对脸。
李梦瑶冷着脸,一把掐住丫鬟的下巴,径直将她顶到墙上:“你怎么对我母亲说话的?”
丫鬟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小....小姐饶命.....”
李梦瑶看了一眼母亲床前的吃食,不由得是怒火中烧。她努力克制住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对丫鬟说道:“好啊,好啊。侧室妾室吃的满脑肥肠,我母亲身为正室却只喝得一碗稀粥,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府已经穷困潦倒了,你个狗日的东西。”
说罢,李梦瑶猛的从发髻上拔出簪子,一针下去当场就将丫鬟的下巴和舌头钉在了一块儿!那丫鬟登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鲜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李梦瑶紧跟着再次抽出簪子,照着丫鬟哽嗓咽喉一甩,霎时间一道血线出现在丫鬟喉咙上,扑通一声是死尸倒地!
“梦瑶。”母亲坐在病床上,欲言又止。
“哼。”李梦瑶冷哼一声,重新将染血的簪子别回发髻,将丫鬟的尸体踢出门外。她关上房门,一扭脸又冲母亲傻笑起来:“娘,我回来了。”
她屁颠屁颠来到母亲床前:“您瞧我给您带了什么!”
说罢,李梦瑶解开背着的包袱,拿出一大份食盒来,笑嘻嘻的在母亲面前一一铺开:“娘,早知道这帮下人在您生病后对您一直不好,我给您带了好吃的!您瞧,都是您爱吃的,三福全的酱猪蹄,观海阁的烩三丝,这个那个,还有——呵!您瞧,这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不正是四方斋的点心么。”
望着眼前的餐食,母亲苦笑两声,摸摸李梦瑶的脑袋:“傻孩子,这么多餐食,叫你娘一人怎么吃的完?还不快去多拿一双碗筷。”
“嘿嘿.....”李梦瑶吐吐舌头:“娘,大姨不是说你们以往行走江湖那会儿,不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女中豪杰吗?尤其是您,动不动就要切五斤酱牛肉,痛饮六斤女儿红,酒量好的能喝趴下好几个壮汉呢!”
“你大姨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母亲轻弹了一下李梦瑶的额头:“暴饮暴食可不好,伤胃。你可千万不要学娘亲,知道吗?”
母女俩就这么在床前吃起饭来。虽然都是外面做的菜,却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一顿饭,都要香许多。
“多吃点。”母亲夹起一片牛肉,放在李梦瑶碗里,一直以来没有什么精神的双眸里此刻溢满了慈爱。
“娘,你要多吃点。”李梦瑶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清楚,母亲这会儿根本就没胃口吃什么东西。或许刚刚那碗稀粥,反而才是她想要喝得。
“娘,这些。”李梦瑶将一整包活性炭拍在桌上,“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学到了一种中和毒素的方法。等吃完饭,我便给您服用!”
“好。好。”母亲却只是笑着,并不多说什么。
“娘。”李梦瑶又说道。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似是怕母亲反悔似的,不等母亲做出反应,李梦瑶丢下碗筷滔滔不绝道:“娘,这么多年了您也应该看出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无论当年他是如何对您立下海誓山盟,也不管您当年为何死心塌地的爱他追随他,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您可还记得,当年您生产之日,我呱呱坠地,他却在青楼寻欢作乐,直至第二天才醉醺醺的回到家才见到我和您?”
“您可还记得父亲跟你说要娶一房侧室时,您心中的那份委屈吗?当年他口口生生对您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又在那日义正言辞的对您说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您心中委屈,搂着我哭了一整晚,没能出席侧室的迎娶之日还让您被老太太给数落了一顿。”
“娘,远的不说,自打父亲娶了两房妾室之后,我们娘俩可曾感受到过一点温暖?”
母亲望着李梦瑶,望着她那严肃的表情,却喃喃的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梦瑶。你恨你父亲吗?”
“恨?”李梦瑶冷冷一声嗤笑。
“恨倒也谈不上,毕竟他也不是没给我吃穿用度,我能长这么大他也功不可没。只不过,要说起我和他有什么「父女之情」,那还不如信猪能上天。”
母亲思索良久。李梦瑶无法从母亲那一如既往端庄而悲悯的神色中读出什么,甚至完全看不到她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好。”母亲却突然对李梦瑶说道。
“娘听你的。”
李梦瑶都有些愣神。这未免也太过顺利了,还以为要苦口婆心劝说她一阵才行,没想到比想象中进展更好。
“娘,真的?”
“真的。”母亲笑道。
李梦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一高兴,话匣子便也打开了,涛涛不绝的和母亲讲述起来:“娘,昨晚我做了个梦。那梦里有位叫做王孝的白发少女,刀枪不入,神力盖世,能杀土匪除恶霸,亦能上得金殿打王爷杀娘娘,仿佛娘亲您这一辈子所受的拘束在她身上通通不存在似的。”
母亲问道:“她对你好吗?”
“嗯!”李梦瑶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是除了娘亲和大姨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喜欢她吗?”
李梦瑶登时俏脸微红:“当然喜欢......可是.....”
“可是.....我与她行走江湖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光芒太过耀眼了,以至于我只能站在她的阴影里,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不配」站在她的身侧.....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也这般觉得”
她望向自己的手掌:“我也想变强,强大到能与她并肩而行。铁杵可以磨成针,水滴可以穿石,可我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一介庸才,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百里明月那样的高度。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显得我值得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呢?”
母亲闻言,只是笑盈盈的将李梦瑶搂在怀中:“那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一向都无所谓。”李梦瑶噘嘴道。
“既然她从不在意这些,你又何必学娘亲一般,给自己戴上精神枷锁呢?”
母亲笑眯眯的说道:“你瞧。许多事情,光看表面远远不够。总是要看到它背后的本质,你才知道自己那一番瞎操心到底值不值得。”
“那母亲你又为何要留在府上呢?您聪明过人,怎会看不出父亲不爱你,两个妾室又憋着害您呢?”
母亲沉默了。她只是静静望着李梦瑶,半晌不说话。
或许,事情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那答案,对于母女二人来说一样不值得,不过是一场卑微的幻梦,不切实际的遐想尔耳。
“......娘,您吃点心。”说着,李梦瑶自己先拿起一只软糯软糯的小兔子,放在口中一咬,不由得耳目放光:“嗯!豆沙馅的!我最爱吃豆沙馅的!”
“喜欢就多吃点儿。”
吃完饭,李梦瑶将那包活性炭取出,拿水和了,看着母亲将一碗活性炭饮下。
“娘,感觉如何?”
“哪有药那么快就能见效的。可惜,即便体内毒素可以被中和,我也回不到从前那身功夫了。梦瑶,你若是想走,我还有些嫁妆,你拿着一走了之便好,不必在意我。”
“娘,别再说这种话了。”李梦瑶握住母亲的手,斩钉截铁:“这次,我带您一起走。”
李梦瑶几乎是刚出房门,就看见李清河哭天抢地的带着李管事和一众家丁气势汹汹就来到母亲的院子里。就见李清河指着李梦瑶哭喊起来:“李梦瑶!你竟敢杀了我的丫鬟!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李梦瑶上去当场一个嘴巴将李清河打翻在地:“直呼长姐名讳,打你一嘴巴便宜你了!”
李管事上前一把扣住李梦瑶准备再打的手:“小姐,你有点过分了。”
“过分?”李梦瑶直接抽回手,面无惧色:“我还在想,侧室的丫鬟什么时候有资格来服侍正室了?她让我母亲吃糠咽菜,服侍不周,怎么不该杀?”
“话说回来。”她薅起李清河,死死盯住她的双眼:“一贯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你,什么时候这般在乎一个丫鬟的死活了?嗯?”
李清河当时哇哇大哭起来:“爹!你看她!”
“简直胡闹!”庭院里又走进一人,宽袍大袖,面黄肌瘦,精神头却旺的很,看着就像一个生气的杂毛黄鼠狼。
李富贵指着李梦瑶骂道:“李清河是你妹妹!做姐姐的怎能如此没有肚量!”
“原来您还知道我是她姐姐呀?”李梦瑶松开李清河,阴阳怪气的对李富贵深施一礼:“父亲?”
李富贵的目光相当浑浊,语气中透着一股鄙夷:“哼,这倒霉秉性倒是跟你娘一个模样,一点都不端庄,毫无礼教!不学书画刺绣,学什么拳脚功夫,不知检点!”
李梦瑶这火腾一下就上来了,不由得呛道:“当年您不就是看上母亲这点,这才花言巧语将她哄骗?现如今,怎又反悔了?”
“你!”李富贵怒不可遏的指着李梦瑶。
你了半天,李富贵才从牙缝里生硬挤出几个字:“下欺姊妹,上蔑长辈,不成礼教!即日起你给我呆在房内,学习女训女诫,准备一个月后大婚之日!”
说罢,李富贵打眼示意李管事压制李梦瑶。
“父亲!”李梦瑶忽得一声暴喝。这一嗓子别说那几个家丁,连准备上前的李管事也被震住了。
“我相信在很久以前,你还是爱我母亲的。但现在我想问您,您还爱我的母亲吗?!”
李梦瑶大步上前,李富贵却吓得连连后退:“逆.....逆女!”
“我与母亲从不奢求你给予我们任何事物。哪怕是你当年违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也好,还是这些年对我们娘俩不管不顾也罢,我从未恨过你,娘也从未怪你!怪你花言巧语将她带出了本属于她的江湖之道!让一条本该遨游大海的鱼困在了这鱼缸之中!”
李梦瑶一直将李富贵逼到墙角,双眼闪烁着毫不退让的坚定:“既然你不再爱她,那就让我们娘俩走——离开王府,从此与你李家再无瓜葛,你爱娶多少个妾室娶多少个妾室,爱把谁扶正把谁扶正,爱把谁嫁出去就把谁嫁出去,但是你——我不容许你再祸害我娘!”
“逆女!你怎敢这般和你父亲讲话?!”李富贵暴跳如雷,伸手一个耳光打向李梦瑶,被李梦瑶瞬间拿住了腕子。
李富贵疼的大叫:“造反啦!!李梦瑶你要造反啊?!”
“——还是说,你就想把我娘和我困在这里,把我嫁出去榨干我的剩余价值,宁可让我娘屈死在这鱼缸也不愿让她自由的离开只怕坏了你的名声?”李梦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这不孝的逆女关进柴房!!”李富贵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几个下人登时如狼似虎扑向李梦瑶!
“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