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去死！去死！”方环苏还不解气，冲上去对着校尉的尸体一通拳打脚踢，即便他的击打看起来是那般绵软无力。
王孝又看向那群傻眼的士兵：“接下来？”
那些个士兵登时一哄而散，尽数逃出了军营。这个年代，逃兵落草为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兵部的人一般也不愿意细化此事，只会对外宣称尽数战死，否则这盆脏水指不定就会溅到自己身上。
而这反倒便宜了她们，不会再落下后续的麻烦事。
方环苏一下子跪倒在无头尸体跟前，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那张胜似女子的俏脸落在血泊之中。他哽咽着喃喃道：“若尘.....我终于.....终于替你报仇了......”
听着又是一段江湖血泪史。但在场众人甚至包括雷策在内，谁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或是悲怆的神情。兴许是久走江湖，看的太多了，亦或是江湖的本质除了阴谋阳谋外，便是数不尽的恩恩怨怨，今天你杀我全家，明日我灭你满门，杀来杀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方环苏哭罢多时，这才抹了把眼泪，起身对着王孝作揖：“多谢白龙王.....为我的爱人主持公道，报了这一箭之仇。方环苏此生别无所求，但凡用得到方环苏的地方，龙王尽管开口！”
王孝没有说话。李梦瑶替她说道：“举手之劳。”
“我打算去一趟泉州城。”雷策说道。
“但，我要先把方环苏送回去。”
李梦瑶撩开营帐：“那你去忙吧，我们也该动身了。”
“嗯。江湖再见。”
两拨人马分道扬镳。出了军营，李梦瑶急得直抓脑袋：“啊啊啊我好好奇啊！那个若尘是谁啊！方环苏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啊！”
王孝斜眼瞥她：“方才怎不问？”
李梦瑶无奈的抱着后脑勺：“你看方环苏哭成泪人的模样儿，我要是追过去问东问西，岂不是显得太没情商了？再者，你不是也说了与我们无关嘛。江湖上这点事，无非阴谋阳谋恩恩怨怨，又有什么好打听的呢？”
伊吹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小哑女绕到伊吹背后，搂住伊吹的脖子，粉嫩的小脸蛋亲昵的蹭了蹭她的短发。“喵。”伊吹眯起眼睛，回应了她这份想要撸猫的期待。
行过山川，淌过奔流。再见不到人造的风景，唯有拂面微风荡起粼粼波涛，拨弄的杨柳羞了枝丫。李梦瑶稳坐马上，深深吸一口气，惬意的感受着这只属于大自然的芬芳，陶醉在这春光灿烂的微风里。
“哈——”她又淡然呼出，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怪不得退隐江湖的盖世侠客总要寻得这些田园风光，我都想在这儿定居了。”
“若踏入江湖的日子，从离开津河算起，至今也不过半年不到。才初入江湖，你便已经考虑退隐了？”王孝面无表情的问她，语气中竟然能察觉出那么一丝调侃的意味。
“嗨！”李梦瑶嬉皮笑脸的抱起后脑勺：“我不也就说说而已嘛。但，也没有哪个踏入江湖之人初出茅庐便会遭遇龙渊乡大战吧？”
“小概率事件而已。”王孝拽了拽缰绳，“用你们人类的说法，这大概就是「运气不好」的体现吧。「越不期望发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这是墨菲定律赋予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说定律什么的，我不懂啦。”李梦瑶抬头望天，目光有些出神。
“王孝姐。你说，如果我当初没遇到你，如今的我又会是何种样貌？”
“肯定就是嫁给一个不知所谓的富贵公子呗。”伊吹打着哈欠说道，“或者.....死于宅斗？”
“你那时武功尚在。即便我不在，你也有自己闯荡江湖的本事。”
“有武功算什么？”李梦瑶深深叹口气，“会武术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我那三脚猫功夫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会武术的人，就像那个李管家，甚至有内力傍身.....到头来，即便我跑了，他也能轻而易举把我绑回去，甚至废了我一身功夫，被迫嫁给那个花花公子.....”
她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这么一想，我突然反倒宽慰了许多。至少我这身功夫是废在那大名鼎鼎的「邪骨」司空啸手上，而不是被我那两个歹毒妹妹的亲信李管家废掉.....这么一算，倒也不冤。”
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宽慰。一阵苦笑过后，她的脸上多了一份没落。
“王孝姐，你跟我交个实底吧.....我这身功夫，再也回不来了，对吧？我现在只要紧握拳头，整条手臂就会剧烈酸痛；只要我想拉开架势，我的关节就会像被卡住了一样难以动弹；我想旱地拔葱，穿房越脊时，双腿会控制不住的打颤......这哪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你还有救。”王孝望着她说道。
“封王陵里有一颗大还丹，服下它，你的筋脉就能修复，功夫自然也会回来。”
“真的？”李梦瑶讶异的看向王孝。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我没有提过吗？”王孝仔细回忆过去。好像还真是，自己似乎.....忽略了跟李梦瑶提起这件事。
但是，现在告诉她当真就是好事吗？
倘若那封王陵根本没有所谓的大还丹怎么办？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一场臆测又该怎么办？那样的话，对李梦瑶的打击可是现在的几十倍，后果不堪设想。
“呼～还有救就好。”李梦瑶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哈哈，看来天不亡我李梦瑶！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用武了呢！等我筋脉恢复，我李梦瑶又是一介江湖女侠啦！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开心的哼起了小曲儿，连马蹄都轻快了许多。
“尊主，她看起来相当高兴啊。”伊吹凑到王孝身边说道。
“只要仍心怀希望，便总会怀揣着对明日的期待。”王孝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
“那尊主您......”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同样概率的风险。”
望着李梦瑶那轻快的背影，王孝微微压低了斗笠。
“至少.....能够再多看一看她开心的模样。”
“王孝姐！快来看！”走在前面的李梦瑶拨马回头，兴奋的指向前方：“前方有奇景啊！”
砂岩地貌，这么说可能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观感。但在泱泱华夏，却有这么一种独特的砂岩地貌，其名为——张家界地貌。却见得云雾缭绕，怪事嶙峋，那一座座长满了青衫的石柱林伫立于大裂谷之中，比起先前荒芜的郊野景色，是那般的宏伟壮观。
“哇～好宏伟呀。”
李梦瑶啧啧赞叹起来：“本以为龙渊乡的樱花就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美奇景，却不想这老天爷的鬼斧神工更是给人带来意外惊喜呀。”
“世界还很大。你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事情。”王孝倒是没什么反应。
“我答应过带你去看极光的。”
“嗯，我满心欢喜的等着那一天呢。”
虽然极少提及，但王孝一直将这件事记录在她的核心数据库里。
耳听得阵阵啼鸣，也不知是山魈还是其它什么猴子，抬手就能望见一个个矫健的身影在石柱林间游荡，好像万丈悬崖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去在意的事情。
伊吹抬头看看天色：“尊主，时候可不早了，我估计天黑前走不出这片石柱林。不如先找地方歇息一晚吧？”她摸了摸哑女的头：“这孩子跟我们一路奔波，也很累了。”
哑女半闭着眼睛，口水顺着口衔流的满衣领都是。
“.....嗯。”王孝应了一声。她四下观瞧，指向其中一座石柱：“那里。”
顺着王孝手指方向，众人赫然看见不远处的那座石柱山涧之上，似是坐落着某种建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座寺庙。
“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寺庙啊？”李梦瑶疑惑的挠挠头，“难道这就是那些真正清修之人居住的地方？在这种险要然仙气缭绕之地搭个屋子修行？”
“你见过哪个隐居清修的人会费一老鼻子劲儿在那种危险的地方修建一整座寺庙的？”伊吹挑挑眉毛，“虽然只能看到一点儿，但那座寺庙看着可不止一栋建筑哦？”
“不管啦。”李梦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是趁天黑之前想办法上去吧！望山跑死马，天黑了可就难爬了！”
三人来到那石柱山下，把马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拴好了，给马匹喂了些水和草料。虽然这石柱山怪石嶙峋，却难不倒轻功傍身的王孝与伊吹，两人一人背着李梦瑶扛着行李，一人背着哑女，两人旱地拔葱踩着凸出的岩石嗖嗖的就往山顶窜去！
“哎哎哎王孝姐慢点慢点慢点！！”
相比起跟考拉似紧紧抱住王孝的李梦瑶，伊吹背上的哑女则显得格外平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飞身上山，悠然落地。李梦瑶跪在旁边哇哇狂吐，王孝抬头看去，他们已经到了那寺庙的山门前。
寺庙规模挺大，什么斋堂，客堂，法堂，大雄宝殿等等大型寺庙该有的一应俱全，偌大的院子打扫的相当干净，几盏石灯笼已经点上了火苗，为即将来临的夜晚做好准备。
只是，这座寺庙未免也太安静了。除了几声鸟鸣，以及远方山魈嚎叫的细微回声，这偌大的寺庙没有一点杂音，听不到僧人念诵佛经，敲打摸鱼的声音，也听不到交谈聊天或是打扫走动的声音。
就好像，这座干净的寺庙，根本没有人居住一样。
王孝走进寺中，来到广场中央，通过系统扫描了一圈周围的建筑，当真是一个生命体也不存在。
“奇怪，僧人们都去哪了？”伊吹牵着哑女有些疑惑的问道。
“有-人-吗？”李梦瑶大声呼唤道。回应她的只有「人吗～人吗」的渐弱回声。
没有人回应她。
“我们就是路过的，前来寺中借宿一晚，还望诸位多多包涵！”李梦瑶说罢，一抱拳，朝四周建筑深施一礼。
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嘶......”伊吹直嘬牙花子。
“这么说或许有点大不敬。但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知道大不敬你还说。”李梦瑶打趣的拍了一下伊吹的后背。
王孝在石灯笼前停顿良久，这才转身对二人说道：“石灯笼里的灯火，至少是半个时辰前点上的。那些僧人不会太远。”
伊吹：“直接睡在人家的禅房也怪不好意思的，我们干脆找个偏殿就和一晚吧。正主不在，我们又是不请自来，也不好意思直接用人家的。尊主，能帮我铺毯子吗？”
李梦瑶背着手，悠悠转入大雄宝殿。抬手仰望，宏伟的释迦摩尼佛端坐大殿正中，双目低垂，目光中带着慈悲，整整两排的蒲团中央有个木质的功德箱。
几乎每一尊神像前都有功德箱。两旁边伫立的便是十八罗汉，或嗔或笑，或喜或悲，有的手握佛门兵器，好不威风，亦有的盘腿而坐，面带慈祥。
李梦瑶很快就来到了「阿弥陀佛」的神像前，它似是笑着，又像是在平静的注视着世间百态。
“嗯，还是阿弥陀佛好。”李梦瑶点点头。
“这么多佛像里，就它一个没在看着功德箱。”
想到此处，李梦瑶不由得噗嗤一声乐出声来。虽然很是大不敬，但倘若自己哪天出名了，就成了名言名句也说不定呢。
正偷着乐呢，一声悠远的钟鸣在大殿里回荡起来。
余音不绝，不绝，不绝，不绝......
只是这余音，未免也太长了。
......
“哈欠～”李梦瑶只觉得身子骨一阵阵酸痛。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揉着眼睛喃喃道：“王孝姐，这一觉睡得可真不得劲，浑身都酸，简直就跟跑了一通宵似的----”
她登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熟悉的气味，如雷的鼾声，还有这坐卧而眠的睡觉姿势.....
李梦瑶定睛一看，面前的男人面如土色，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一条湿巾正搭在额头上。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