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孝,跟我们聊聊你在后宫里的事情呗?”
李梦瑶躺在房梁上嗑着瓜子,偌大的酒楼就属她动静最大。
王孝拄着刀沉默了很久。
“我发现,后宫里的嫔妃的思维逻辑都异于常人。”她缓缓开口道,“举例来说.....争宠。似乎皇帝偏爱谁,又冷落了谁,在那些被冷落的人眼里,这一切便全都是那个被偏爱者的问题,却从想过责备皇帝,也从未想过那个得到了宠爱的人究竟愿不愿意接受。”
“皇上怎么能有错呢?”李梦瑶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起来,“自古皇家不犯错!有错也是别人错!千错万错不是皇上的错!说来说去,皇帝自己都他妈信了!”
那老者赶紧说道:“小心隔墙有耳啊,这要被听见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李梦瑶满不在乎:“杀头怕什么了,王孝姐连圣旨都敢抗命!区区皇帝她还没放在眼里过。”
台风似是有些要停了的迹象。掌柜的从后面绕出来,听着窗外风声喃喃道:“得亏提早收了酒楼,否则要按照以前的铺子,这会儿早就塌喽。”
天蒙蒙亮,风声止息。三人不敢怠慢,立刻推门而出。
大街上当真是一片狼藉。别看这个时代的大城市已经有了不少繁华布局,然而台风过境,整个市区遭遇的损失不亚于一场地震,放眼望去不知多少家铺子被台刮翻,烂木头和废墟到处都是,几乎堵塞了街道,老百姓哭嚎声一片,坍塌的废墟里时不时显露出苍白的断手。
王孝她们所在的酒楼也没能幸免,那房檐就跟被什么怪物啃过一样,招牌带瓦砾全掉下来了,硬是仗着酒楼足够结实才没彻底倒塌。
“梦瑶,去看看我们的马匹。”
李梦瑶很快回来了,直嘬牙花子:“王孝姐.....别说马,马厩都没了。”
伊吹也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走吧。”王孝只道了一句,转身就走,全然没有多看那些还在废墟中哀嚎的百姓一眼。
“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吗?”李梦瑶表情复杂的望着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们。
“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王孝仍然没有回头的打算,“灾民,自会有人去救。拿不到拓片,便拿不到宝藏。拿不到宝藏,便治不了你的伤,报不了她的仇。走吧。”
废墟下传来孩童的啼哭,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跟炸雷一样在众人耳朵里回荡:“我的儿啊!!快来人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那孩童半个身子被压在了废墟下,根本动弹不得。五六个大汉上去想要将压在孩子身上的横木挪开,他们使出吃奶得劲,奈何那横木之上又是砖头瓦块又是碎木,他们又怎能撑起移动至少一整个房子的重量?再者,压在孩子身上的横木只是卡在孩子上方,没有这根横木,那孩子就要承受上千斤的重量,得被活活压死,汉子们束手无策,妇人哭的昏天黑地。
“王孝姐!”李梦瑶实在听不下去了,立刻抓住王孝的衣袖。
“只救一个!”李梦瑶斩钉截铁的说道。
“只救一个!”
王孝站住了脚步。她回头看向李梦瑶,遇上的是她那坚定不移的目光。
“叛军,随时可能逃走。”王孝说道,“你确定要冒险吗?”
李梦瑶冲伊吹使了个眼色,伊吹立刻心领神会:“尊主,在下先去打探情况!”说罢闪身就跑没影了。
王孝淡漠道:“我知道了。既然这是你的意愿,我会尊重。”
李梦瑶这才松了口气。
王孝径直走到那孩子跟前。旁边正在歇息的大汉说着丧气话:“你一个娘们儿就别来掺和了,我们几个早就试过了,这可不是移走横木就能把人救出来的简单事情,这横木上压着的可是至少整座房子的废墟啊!横木移开这孩子当场就得死!还不如从废墟上面的砖瓦使劲呢。”
“就这么说吧,除非有人能把整座房子举起来!否则,这孩子......耶?”
王孝压根没理会他们。只见她双手抓住那根横木,手上逐渐的发力。
咔啦啦~不断的有小石子和瓦片从废墟上滚落下来。
「机体过载/105%」
几个大汉蹭的站了起来,指着那根横木又惊又喜的大叫道:“动了!动了!横木动了!哥几个咱们赶快上去帮忙!!”
“滚。”王孝冷冷的将他们喝退,手上的力道依旧不减,横木上已经爆开了裂纹!废墟上就跟发生了一场山体滑坡般,无数的石头和砖块雨点般滚落下来!
那土耗子老头都看呆了:“天生神力啊!!这哪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嘘,知道了就别乱说话。”李梦瑶抱着胳膊在后面看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横木已经被抬起到了王孝胸口的位置,只见王孝反手边正手,双臂再度过载,只听又是一声巨响!生生将那根横木给举了进来,废墟再次解体坍塌,大块的招牌也滑落下来。
她托起横木,高举过头顶,硬生生在被废墟堵塞的街道上撑起了一道拱门!
曙光刺破盖顶乌云,映照在王孝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庞。
“孩儿!我的孩儿啊!!”妇人一把将孩子从废墟里抱出来,娘俩是抱头痛哭!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她举起了千斤废墟!她是神仙呀!!她是济世救人的女神仙!快给神仙磕一个吧!”
“神仙下凡呀!!活神仙呀!!”
有人胆怯,只敢侧目;有人泪流满面,跪地叩首;有人心怀敬畏,诚心祈祷。
“我不是.....”王孝那没有感情的声音已然被淹没在万千灾民的祈祷与哭声之中。她放下横木,横木好像又是卡在了什么位置,这拱门就这么彻底成型了。
“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还不错吧?”李梦瑶似笑非笑的凑过来,拿胳膊肘捅了捅王孝。
“......”王孝沉默不语。她并不懂得这种感觉,无论面前是十亿个张牙舞爪的杀人魔也好,还是上百个将她奉若神明的老百姓,在她眼里也无非是「杀与不杀」的基础逻辑。
“走吧。”她转身离去,李梦瑶苦笑一声,便也紧随其后。
两人走了没几步远呢,又听到前面有人哭。走到近前一看,倒不是哪个老百姓遭了灾,而是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站在废墟前呜呜的哭,一边哭一边跺脚,哭的那叫一个委屈呀,要不是有人还在边上怕是他当场就要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李梦瑶也是好事儿,便凑上去:“别哭别哭,您这是怎么了?”
旁边有差人满脸无奈:“嗨,这是我们县太爷,天底下就没他这么惨的了。”
李梦瑶点点头:“原来是县令大人。怎么了大人,怎么哭成这样啊?”
县令抬头看向二人,擦了擦眼泪委屈的说道:“你说我这辈子容易吗?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以后我见庙烧庙,见佛砸佛,见到和尚老道我全给他们杀干净!!”说罢又开始大哭起来,旁边师爷也在给他顺气:“好了好了,您也是话赶话,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是?”
这位县令可真是不容易,寒门学子啊,从小家里穷,父母是拼死拼活供他读书,他也争气,努力读书就想考取功名,改善改善家里的情况,那日子过得别提多苦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都是常态。但是他虽然努力,可资质着实一般,23岁才中了秀才,又接着考举人,是怎么考怎么不中,从23岁硬生生考到43岁,考的丢了青春白了发,这才中了举人!
中举以后,家里的情况这才有所好转,许多人上赶着送钱巴结,老家的县令也挺器重他,虽然他这岁数也实在太大了,就说你这岁数和资质接着考状元非死半道上不可,你干脆啊,先在我手下做事儿,等过几年做出点成绩呢,我也好跟上面提点提点你。于是他就在这位县令手底下又干了五年文书,赶上母亲病逝,也是县令帮他置办的棺材。
终于,到他50岁,终于凭着些许成绩被一纸调令调到咸阳当了县令!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结果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台风就来了,刚娶的媳妇儿被压死在废墟之下,想从老家接来享福的父亲也在半道上无处躲藏死于台风,是尸骨无存。
过去的人啊很看重「孝顺」二字,所以连带着机关系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管你大小官员,哪怕你是朝中一品大员,家里父母一旦有人病逝,必须立刻辞官回家,给父母丁忧守孝三年,否则就是不孝的罪过,轻则蹲个三四年,重则杀头的都有,除非你藏的好。
可你三年之后朝廷或者地方上还用不用你,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朝中大员至少还有机会让皇帝下圣旨「夺情」,你一个地方县令谁管你以后的路怎么走啊?相当于大半辈子都在考试和跑腿,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结果刚上任一月就得辞官走人,一切重来,全部归零!大半辈子都白折腾了,所有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泡影,你说这换了谁,谁心态能不爆炸?
县令在这儿哭啊,哭的都快背过气去了。李梦瑶听完这些事儿,也是一咂嘴,一声长叹:“诶.....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呐!”
师爷说道:“大人今年都是五十了,当初那位提拔他的县令估计也快干不动了。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上面是什么态度,辞官之后往哪儿投奔吧。诶,造化弄人呐。”
如果一个人生下来的命运就是不断的苦难.....生来死去,又有何意义呢?
这就是命运吗.....
县令的事她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何况她们有更重要的事。王孝将李梦瑶一把抱起,凭借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在屋舍间穿行,来到城郊便一头扎进了秦岭深山之中。
李梦瑶把头埋在王孝怀中:“阿孝,秦岭深山如此广袤,我们要如何找到伊吹?”
“这问题不该轮到我们来考虑。”王孝在树林间跳闪腾挪,那轻盈灵动的身影很难想象她的实际体重超过两百斤。
“伊吹前去侦查,必然会想到这一点。”
说到此处,王孝已经启动了扫描程序,快速的在林间四下扫描。
“找到了。”
痕迹相当明显——她在相邻的树上切下一块特定形状的树皮作为标记。这种标记若非提前说话,或者眼神不好的根本找不到,只有王孝这等精度极高的终结者才能发现其中奥秘。
二人顺着记号,一路来早了一处山坳,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一处大型军事营地,只是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那些军账许多已经倒塌或者被撕碎,早就被废弃了。
“他们已经走了。”李梦瑶咬咬牙,“但愿他们还没走太远。王孝姐,还能找到伊吹留下来的记号吗?”
王孝微微点头,带着李梦瑶沿着记号继续摸索过去。
记号一路从山坳处回到了茂密的森林里。二人没走上多久,未见其人是先闻其声,就听前方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更有马嘶声和车轴断裂声夹杂其中。
李梦瑶立刻俯身前行,一路摸索到打斗现场,就见得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几个黑衣人围绕着一辆囚车陷入死斗之中,那些个黑衣人伸手极好,即便没有身着甲胄也与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军士战的难解难分。
“吔!!!”一名军士手中长刀一挥,当即将其中一个黑衣人左手斩下,黑衣人当即一声惨叫,眨眼间便被一刀捅了个对穿,那节左手正好落在二人跟前,手背上正是黑煞阁的印记!
李梦瑶正色道:“黑煞阁居然也盯上了这支队伍,看来他们这是修养生息够了,准备重出江湖夺宝了!”
王孝抬头看了一眼,伊吹正藏在树上,等待着王孝下令。
“杀。”王孝说罢,一把褪去了刀鞘,提着龙吟刀大步流星踏入战场,是挥刀便砍!霎时间连黑衣人带着甲军士一并腰斩!
两边谁也没料到战场上会冒出来这么位活阎王,当即调转矛头齐齐对付王孝,但他们又哪是王孝的对手?还是老样子,那刀剑砍在身上是纹丝不动。跟在王孝身边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皮肉就是没法被砍动」的这种习以为常的错觉。
王孝一伸手锁住黑衣人的喉咙,扔垃圾似的将他甩出去,一下子便砸倒三四个人;被吓疯的军士扑上来要跟王孝扭打,被她一把薅住了头发,拖死狗似的拖到囚车跟前,抓起他的脑袋狠狠贯在囚车上,当即是砸了个万多桃花开!
“他妈的,是高手!快撤快撤!”黑煞阁的杀手扭头就跑,那些个军士犹豫再三,也扔下武器,丢盔卸甲跑的无影无踪。
“抓活的。”王孝一声令下,伊吹跟豹子似的从树上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薅着一个脱了一般盔甲狼狈不堪的小青年回来,小青年一边挣扎一边操着浓厚的广西方言求饶:“哎呦!轻点!轻点!我不跑!我不跑了!”
伊吹会汉文,但她听不懂方言啊,还以为骂她呢,手上劲儿更大了,捏的那小子连哭带嚎。
王孝半蹲下身。投过囚车牢笼,灰头土脸的女孩跪坐在囚车里,手上和脚上铐着厚重的镣铐。她怯生生的转过头来看向王孝,无神的目光带着些许惬意。
“......”王孝眉头微皱。
她很清楚的记得,之前的老土耗子说过,那个工匠的后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这一点,她的记忆绝不会错。
可又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使得他们要给一个哑巴女孩,戴上无法言语的口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