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津河,满目荒芜,尽是荒原野草,一眼望不到边。
马车不断颠簸着,度秋坐在马车外哈欠连天。
萧然已经睡着了。他托着脑袋,闭着眼睛,睡脸看着十分可口。
霏雪一动不动的坐在他对面,宛如一尊雕塑。
“度秋。”她突然开口。
“什么事儿?”度秋撩开帘子。
“王爷的身体里淤积了大量毒素,虽然被他用内力打通,但毒素已经快要蔓延到心脏了。”霏雪说道,“若他继续使用内力,不出半年就会一命呜呼。”
“是啊。”度秋黯然神伤。
“这是很多年前,我和王爷奉旨前往边疆,抗击狼夙部落的入侵,虽然那一仗王爷大胜而归,但却被狼夙蛮人的毒箭伤到。箭头上的毒是塞外特有的寒毒。除了你之前见过的噩梦心悸症状,如果王爷不运功,慢慢的就会被毒素堵塞经脉,武功尽失变成废人;但如果运功,毒素就会随着经脉慢慢流向心脏。这种毒在中原几乎无药可解,纵然遍访名医,也只知要解毒需要一株「血灵芝」,只是血灵芝这种神药上一次出现还是数十年前,还不一定是真的......本以为这次药王谷能有收获,可惜.....”
霏雪确实束手无策。如果人的运动需要消耗大量氧气,几乎任何人体机能活动都要经过心脏,贸然针灸极有可能导致毒药入心,当场就给人治死;若是药量不对,那便是毒上加毒。
虽然这种情况,放在天网时代并不是难事。但这里并不是天网时代,没有约翰康纳,也没有审判日。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颠簸。日上三竿,虽说大万已经进入了秋天,烈日却依旧炎热异常。
“度秋,停下。”霏雪突然对度秋说道。
随着马车缓缓停在半道上,已经习惯了马车颠簸的萧然慢慢睁开眼睛:“到了?”
“我的龙吟呢?”
霏雪话音刚落,突然间一根飞箭顺着窗沿擦着霏雪的头发直奔萧然面门!
“在车轴下。”萧然轻松以双指夹住箭矢,反手顺着车窗射了回去。
霏雪一拳打爆马车底座,强行把龙吟刀从车轴下抽了上来:“左右山林埋伏各埋伏五人,三个弓箭手,七个刀斧手。”
“阴魂不散。”萧然冷冷说道。
霏雪身穿侍女服,行动自然没有短打衣靠时方便。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几个杀手从野林里扑出来的瞬间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斩于刀下。
度秋张弓搭箭射杀躲在树上的弓箭手,萧然以一敌四,轻轻松松刺死两名杀手。另外两个杀手扭头要跑,被萧然追上去全部放倒在地。
“说,谁派你们来的?”萧然拿剑指着杀手的喉咙。
杀手冷冷的看着他:“世上想杀你的人多着呢。”随即主动将脖子撞上剑刃,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另一个杀手也想效仿,被赶过来的度秋摁住:“这些家伙是死士!谁那么大胆敢派死士刺杀永安王!”
萧然却一剑了结了另一个杀手:“话糙理不糙。想杀的我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抓紧去汴京。”
霏雪收刀入鞘。他拿起杀手蒙面的黑巾,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好熟悉的气味儿.....会是他吗?
又是快一个时辰的车程。度秋撩开车帘:“王爷,前面有一队难民。”
萧然挑开车窗,马车前方有一大队步履蹒跚的布衣晃晃悠悠迎面走来,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一见到马车就全跪下了:“大人行行好,赏我们点吃的吧.....”
度秋问他们:“你们是哪里逃难来的?”
“大人,我们都是从广西那边逃难过来的。左州王的军队到处烧杀抢掠,只得背井离乡,走了这么远我们实在是饿的没办法了.....”
“度秋,携带的干粮分他们一些。”萧然吩咐起来,“让他们往北再走二十里,去到津河就有吃得了。”
度秋将干粮分发下去,顿时引起了难民队伍的哄抢,一个个争先恐后,好悬没把马车给掀翻了。
“王爷,皇上当初为什么让朱环龙去镇压左州王而不是派您去?”
“朱环龙这个车骑将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论单打独斗,他稍微还有点功夫,论行军布阵,完全就是半瓶子水晃荡。”萧然抱着胳膊冷冷说道,“安无常手里没有兵权,对付这支临时纠集的部队,一个朱环龙只要锁住两广交界就能拖延很长一段时间。”
“皇上不想让您平叛?”
“左州王毕竟是他的连襟,如果我轻易把他镇压下去,皇家脸上挂不住的。”
萧然再次看向霏雪。
“本王警告你两句。皇上说出来的某些话,你听听就好,不要当真,只有皇上真正决定要给你或者收走什么的时候,你再仔细去听,明白吗?”
霏雪微微点头。
随着一片城墙出现在地平线,帝都汴京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而那被阳光映照着的皇宫鹤立鸡群,尤为的显眼。
“我们到了。”萧然看着汴京,“好久没回来了。把武器收起来,如果本王没看错,他们应该早就准备好迎接我们了。”
来到正阳门下,礼部尚书早已带着一众人等两边排开,准备好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萧然朝霏雪一使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礼部尚书老态龙钟,须发皆白,可见他在朝堂之上是多么的「老资格」。两人一下马车,尚书着实愣了一下,怎么有人比我还白?
“礼部官员徐祖聪,特在此门迎接永安王。”礼部尚书深施一礼,打眼偷着观瞧霏雪的面貌。
此女甚是美貌,如白雪般的秀发披散两肩,就连细眉羽睫都是雪白色的,虽然是中原女子的面貌,却颇有一番西域美人的风韵。
“看够了吗?”萧然冷冷的声音让徐尚书,回过神来,忙道:“还请王爷赎罪。陛下将在今晚于金龙殿中设下宫宴,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先一步进宫,至于这位霏雪姑娘,还需带去礼部做些吩咐。”
萧然冷着脸:“霏雪是我的侍女。你们没有权利带她走。”
“王爷,这是陛下的意思。”
萧然长长的呼了口气。他看向霏雪,霏雪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还不带路。”
萧然和度秋乘坐马车先行离开。徐尚书转身面对霏雪,上下将她打量一番:“随老臣来。”
礼部尚书带着霏雪穿街越巷,来到一座府邸跟前。徐尚书将她领进其中一座厢房之中,对霏雪吩咐道:“你先在此等候,很快就会有人来教授你宫廷礼仪。”
说罢,礼部尚书缓缓关上屋门,只留下霏雪一人站在屋子里。
“想不到能让萧然那家伙如此上心的,竟是这样一位姑娘。”
霏雪一回头,原本空无一人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此人面目俊郎,衣着华贵,与萧然不同的是脸上总是似笑非笑的,和燕不归有几分相似,弯弯的眼睛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是谁?”霏雪问他。
“一个很快就会再见的人。”公子只是微笑,“只是我自作主张,提前来给萧然把把关罢了。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对什么都充满怀疑,漠不关心。唯独对你,你究竟怎能吸引他的目光,我甚是好奇。”
他起身来到霏雪面前,伸手要去捏她的下巴,被霏雪一把扣住手腕:“别碰我。”
“放轻松。我就是礼部尚书安排来教授宫廷礼仪的。”
霏雪这才撒手。
“适闻,津河有一奇女子,白发如雪,身手了得,打过津河武行,杀过黑煞阁杀手,就连黑云寨也在她手中覆灭。”男人轻轻撩拨她鬓角的秀发。
“而这位女子,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怀远公主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倘若是这般「奇」,倒也不意外萧然为何能够高看你一眼。”
说话之间,男人已经丈量好了霏雪的身材尺寸,从她手里接过仙衣:“我来教你进宫的规矩。第一,进宫时脚步要平和,不可过快过慢;第二,除非皇上叫你,否则绝不可抬头,仰面视君,便是刺王杀驾;第三,离开皇宫时要倒退着离开,绝不可转身拿屁股对着皇上,否则便是对皇家大不敬之举。”
“行礼之时,需双膝着地,额头碰地行大礼,以表对陛下的尊敬。宫宴时,女子与皇上饮酒,需以袖蔽之,男左女右,皇上用左手遮,女子便要用右手蔽之,否则即是「不雅」,叫人看不起。”
霏雪一一照做。
宫里的规矩果然严苛。严苛到什么程度呢?行礼时手要抬到多高,腿要跪到什么程度,声音要多小,处处是细节,样样都讲究。
这要换了别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霏雪却极有耐心的,完成从头到尾整套流程。这会儿就该有人来一句:“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入门宫女啦!”
“教给你的就是这些,你要牢记于心。”说罢,公子打了个响指,两位侍女推门而入:“来啊,给霏雪姑娘更衣。”
“是。”
公子将衣服放在桌上:“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我们皇宫再见。真是期待今晚的宫宴上你身着仙衣飘然登场呢。”
“哦对了。”公子在即将关门之际,转身朝她坏坏一笑。
“在下宁玉华。”
......
萧然被安排在了皇宫偏殿里居住。
“王爷,您都来回踱步好几个钟头了。”
萧然抱着胳膊,在屋子里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度秋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惴惴不安的模样:“王爷,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
“霏雪被他们带走了。”萧然咬牙切齿的说道,“鬼知道这帮家伙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就霏雪那个呆呆傻傻的模样,要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嗨,王爷,你还担心她?相处了这么久,您还不晓得她本事有多大?他们能欺负她?她不欺负他们就不错了!”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朝堂之上不是打打杀杀,无论是被他们欺负,还是霏雪欺负他们,到头来对她都没好处。所以我才不想让她接触那些朝中大员啊。”
度秋笑道:“王爷,要属下说,您就认了吧。如果不是怀远公主被黑云寨掳走,霏雪能去出手搭救?如果霏雪没有出手搭救,皇上能传唤她入宫?这都是命啊。”
“命啊.....”萧然喃喃自语着重复着这个字眼。
“开什么玩笑。本王在沙场上七进七出,靠的从来就是一把长枪和铁打的意志,而不是什么狗屁命运。本王从不信命,否则,本王也不能活到现在。”
转眼间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撒落在宫苑之间。太监宫女们掐着时间点上了灯笼火烛,偌大的皇宫亮亮堂堂。尤其是金龙殿,那更是珠履三千,络绎不绝。且看入席的人物,几乎都是一品到三品大元的朝中重臣以及皇亲国戚,从三品以下官员根本没资格来参加这场宫宴。
除了官员们以外,前来参加的还有不少后宫的嫔妃。以往的在后宫的日子里,这些个嫔妃真是个个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玩了命的给对手使绊子,下药,构陷,推池塘,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你都想不明白人类怎么能对同类残忍到这种地步。
萧然百无聊赖的盘腿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身边的座位空空荡荡。人陆陆续续可就到齐了,她却还是没有出现。
“呦。萧然王爷也有如此魂不守舍的时候?”摇晃着的小酒杯映出一轮圆月,喝的微醺的公子笑呵呵的靠在他桌前。
萧然斜了他一眼。
“宁玉华。”他的语气重带着几分讽刺,“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惹人生厌。”
“彼此彼此。”宁玉华一转身,轻抚过一位宫女的后颈,惹得那宫女脸色臊红。
“那位勾走你魂魄的小妖精,我可替你把过关了哦?”
萧然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宁玉华的衣领:“她是我的人,劝你别想着利用她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放轻松。”宁玉华笑眯眯的,很容易就挣脱了萧然,“我可什么都没对她做哦,只是教了些进宫礼仪什么的。不得不说,你挑人的眼光可真不错,你说我怎么就碰不上这样的好姑娘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萧然冷笑起来,“全天下谁不知道你镇远王风流倜傥,碰过的女人比我吃的饭都多,就这样你还指望有人对你拿出真心?”
“真心?”宁玉华依旧笑着。
“那是什么?喂狗吃的东西吗?”
“少喝点吧。一会儿宫宴之上要是因为醉酒而在皇上面前失态,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用不着你操心。”宁玉华说着将酒水一饮而尽。
“你瞧,她这不是全须全尾的来了吗?”
秋风吹入殿堂,带着海棠的花香。耳听得环佩叮当,金龙殿的灯火映照出一袭白色的靓影。
霏雪款步踏入金龙殿。她一袭纯白的羽衣,绕之以红缎,颈戴璎珞,恰到好处的胭脂水粉将她本就姣好的容颜衬托的宛如琪花玉树,脚下那是步步生莲,颔首低眉间,那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当真是一抹绽放的花火,在人群之中是那般的夺人耳目,摄人心魄。
但即便如此,她的姿态依旧放的很低,双手交握在身前,显得很是谦卑。
不仅萧然看愣了神,已然落座于席间的文武百官更是看傻了眼,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霏雪,魂魄仿佛都被勾走了。
这些大员,那都是吃过见过的主,什么样的绝世美色没见过?无论是中原的含雪素娥,亦或是西域的纵情烟火,哪一个不是美丽动人?哪一个不是倾城之姿?
唯独霏雪。不,她不一样。在文物百官的心里,她哪里能够与凡人的容貌相提并论?与那粗俗的胭脂相比,她那雪白的秀发和白皙的眉眼,好似是天上来的仙女儿!
萧然愣住了。只是在那一瞬间,他认定自己做了一件既正确,又错误的事情——若非走这一遭,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见到这般盛装打扮的霏雪。
可他又万分的懊恼,怎叫这般如天仙的她,被外人给觊觎了去。
镇远王也不由得眯缝起眼睛,吹起了口哨:“咻~白云三绕翠霞堆,十里松风到马来~不是神仙旧时见,空传灵迹至今开。”
霏雪款款行礼:“霏雪,见过诸位大人。”
望着那些大臣形形色色的目光,萧然的心中翻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恨不得现在就抄起麻袋扑过去把她套住,把她绑回津河,只让她的美丽被自己欣赏。
他恨不得挖了这些大臣的眼睛,将她占为己有。
度秋招呼她:“霏雪,快来这边落座!”
霏雪微微颔首,在萧然身边的位置落座。她是没察觉到,那些个郡主们嫉妒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嗖嗖的往她身上扎,要是目光有实体,只怕霏雪的外皮已经被扎的千疮百孔了。
“皇上驾到!”大太监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只见身披龙袍的皇帝在一众太监和带刀侍卫的簇拥下款步走入金龙殿。
皇上看着比想象中还要年轻,头发留着很长,没有胡子,大约也就是三十多的模样,算得上是个年轻的皇帝了。他的名字,「裴钰」,只有私底下几位王爷知晓。
皇上在萧然的桌前驻足脚步,一双眼睛已经瞄在了霏雪身上。萧然见状立刻起身行礼:“永安王参见圣驾!”
“不曾见过这般发色的女子。”皇上笑道,“这位便是那位「霏雪」吗?”
“霏雪姐姐!”怀远公主突然从皇上背后闪出来,满面笑意的扑进霏雪怀中,搂着霏雪就是一顿蹭脸:“我好想你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两人是什么多年来的姐妹情深呢,谁又会知道几日前怀远公主还恨她恨得要死呢。
这可把那些个后宫嫔妃给嫉妒坏了。我们盛装打扮,大献殷勤,奇珍异宝献给怀远公主无数,就是为了利用他和皇上攀上关系,她却看都不看一眼,为何却对这白发女子如此亲密?
有的嫔妃表面笑嘻嘻,心中妈卖批,恨不得立马带着侍女过去扇那白毛狐狸几百个大嘴巴。却也有的轻呡一口茶,平静的望着怀远公主和霏雪,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算计。
当然,这些霏雪自是没看见的。怀远公主搂着霏雪的胳膊,赖在她身边不走了:“霏雪姐姐,霏雪姐姐!”
皇上笑了笑,这才在龙椅落座:“诸位爱卿平身吧,莫要冷落了这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