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霏雪嫣然一笑,这一笑,都快把老鸨子骨头笑酥了。
这死丫头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好看?!
老鸨子告诉霏雪,花满楼的红尘女子可不都是些只会卖屁股的蠢货,相反,花满楼这种「正经」青楼几乎很少提供那种服务,即便有那也是你情我愿,双方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儿,这才春宵一夜。可不兴花钱多就硬来的。
这花满楼传到老鸨子手上至少也有七八十年历史了,不知多少武林中的绝世高手曾光顾此地,留下多少为红颜知己许下十年之约的美丽故事。
总而言之,想要在花满楼揽客,首先就要知书达礼,学识水平至少得是个秀才才算达标。所以霏雪在花满楼学到的第一课,不教怎么笑,不教怎么卖弄姿色,教得竟是四书五经,《大学》,《论语》,《礼记》,妈的能学懂这玩意儿的还上你花满楼?
老鸨子本来的打算是怎么学也要一两年的光景。令她大跌眼镜的是,霏雪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单纯只是把四书五经囫囵看了一遍,就能将九本书倒背如流,是正背也如流倒背也如流!不但背下来,甚至每一句话的含义她都能给予正确的解析和回答。
老鸨子振臂高呼:“奇人!奇人呐!你这么大本事让你呆在花满楼简直屈才啊!”
老鸨子接着开始教她琴棋书画,霏雪是无师自通;开始教她怎么笑,怎么接客,霏雪学的都非常好。从培训到上岗,一个月不到!
老鸨子满心欢喜,心说自己这是养了棵摇钱树。但接下来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霏雪与她的姐妹们同样是站在花满楼前,其它姐妹们都在尽情的搔首弄姿,只有她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之前练习的那些她全都忘的干净。
她杵那儿不动倒也没什么,因为她的容颜仍然吸引到了不少人驻足停留,上前搭讪一番。霏雪甚至连个娇羞的表情都不做,就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任凭老鸨子如何冲她挤眉弄眼都不为所动。
众人见她年龄尚小,又不说话,也不便为难,只能尴尬走开。
“霏雪,你过来!”
霏雪回到老鸨子跟前。两人迷之沉默了老半天,老鸨子这才气不打一处来的开口:“非要我开口你才长记性是吧?你杵那儿不动做什么?接客啊!揽客啊!”
霏雪脸上写着几分疑惑。
老鸨子:“装傻是吧?装傻!我就不懂了,你在我面前练习的时候练的都很好,嗓子又甜,动作又够妩媚,怎么叫你出来接客你就直接学大树去了?我是没给你吃没给你喝?”
霏雪还是沉默。
“说话呀!!”老鸨子气的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搞!要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你是嗓子不舒服一说话就疼怎么着?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你不接客呢?”
霏雪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老鸨子的耐心快要耗光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王奶奶说,男女授受不亲。”霏雪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清冷。
“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去勾引那些男人。”
老鸨子气的火冒三丈:“是我花钱把你买下来的,现在管你吃穿的人是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说着直接命令霏雪:“给我上楼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拿我当冤大头了!”
给萝卜就要给大棒,花满楼一贯的奖惩制度。
皮鞭泡水,那一鞭子抽下来,别说女子,就哪怕是身材健硕的男子也要疼的在地上打滚。老鸨子一鞭子抽在霏雪背上,当时血就下来了。
“嘶!诶诶诶诶!!”
是老鸨子虎口的血。这一鞭好像抽在铜墙铁壁之上,只在霏雪嫩白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约等于无的红色细痕,她本人更是连一声都没吭,非但没伤着她,这一鞭子甚至还震裂了老鸨子自己的虎口。
老鸨子骂骂咧咧找纱布包缠:“这死丫头,脊梁骨还挺硬!滚滚滚,哪凉快哪呆着去!”
霏雪被赶去楼下坐着。又来了,没事做的时候,她就又会开始发呆。
“又被林妈妈给骂啦?”
一张俏脸映入眼帘。
霏雪没理她。那女孩却自来熟的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凡被卖做青楼女子,我们这辈子的名声就算是毁了。但是你也别这样自暴自弃呀,没用的,身子搞坏不说,还挨打!”
“我叫翠雀,家里犯了事,去年被卖做官奴的。我跟你说,你别觉得林妈妈说的多好听,什么卖艺不卖身,不卖艺就只能卖身,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都是为了满足那些个自诩两袖清风的秀才举人的面子。”
霏雪机械的转过头看了翠雀一眼,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翠雀并不在意:“想要在花满楼过得好,你得懂怎么造噱头。这样,我给你出个不用卖身也能挣到银子的法子,但是你我二人六四分成,如何?”
霏雪先是没理她。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看向翠雀。
“银子,是好东西吗?”
翠雀被问笑了:“怎么不是好东西!士可杀,亦可辱,唯有银子不能丢!有了银子就可以为自己赎身,不用呆在这花满楼了!我要是有一天能离开花满楼,就落草为寇,上山当土匪,劫富济贫!你呢?”
霏雪想了许久。
“王奶奶说,要我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会医术,我打算这么做。”
“得嘞,我去跟林妈妈说道说道,准保把你的名声给打出来!”
某一天,人们惊奇的发现,花满楼开了一个新活动。新活动是不唱也不跳,只有一位白发少女,一桌围棋。
翠雀在门外吆喝起来:“兄弟姐妹三老四少快来看看呐!只需一贯大钱就能与我们的花满楼霏雪姑娘下一盘围棋,赢着可博得霏雪姑娘一笑!”
早就安排好的托儿立刻在边上窃窃私语起来:“听说了吗?这霏雪姑娘笑起来当真是冬日暖阳一般好看!据说棋术还厉害的很呐!”
“我来!”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屁股坐在棋桌前,一贯大钱趴在桌上:“不就是围棋么,大爷我还没怕过谁!”
几回合后,霏雪一子定中原,杀得汉子满盘皆输。
一向刚猛的汉子差点没哭了:“就没见过下棋下这么狠的主啊!”
别人下围棋,落一颗子都要想半天,霏雪偏不,对手几乎是黑子刚一落她就紧跟着把自己的白子给落下,别看她脸上没表情,但这杀气腾腾的棋势却让人不由得避畏三舍。
翠雀笑嘻嘻的收下大钱:“还有谁要挑战霏雪姑娘吗?”
“还是我来吧。”一位书生模样的秀才将折扇一收,坐在霏雪面前,“乡野村夫尔耳,怎懂得棋艺?姑娘一笑,我便收下了。”
几个回合后,霏雪一手石破天惊,便将公子杀得完败。
公子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颤巍巍的抱拳道:“姑娘好气势....这杀气凛然的棋术,小生我甘拜下风!”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加入战局的棋手也是愈发多了起来。霏雪屡战屡胜,她落子的速度就好像她完全不用思考一样,几乎是把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这份自信和杀气带来的压迫感转瞬间就会扰乱对手的心绪,从而被带了节奏,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毕竟,霏雪的大脑里装载着的可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对手什么棋路她看一眼便知。
一天下来,霏雪和翠雀赚的是盆满钵满,而花满楼出了一位战无不胜的围棋高手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无数围棋高手前来过招。
一天两天三天,香江的围棋高手们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传十十传百,香江之外的围棋大能也听说了花满楼的这位棋王,纷纷前来要与之一较高下。
其中有一位棋手乃江湖中人,一手围棋下的是出神入化,人送外号「圣手书生」孔玉生。孔玉生这人围棋可厉害,小有家资的身世让他有空闲琢磨棋艺,他老爹见他喜欢,是遍请围棋名家,花费银两就为给自己这位少爷练棋。他从五岁练起,如今十八年少,早已打遍五湖四海,正是意气风发好时候。
听闻香江有位下棋狠厉的角色,孔玉生也不由得摩拳擦掌,想去较量一番,不远百里来到香江花满楼。
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棋王,孔玉生不免有些失望。那位战无不胜的棋王居然是一位少女,看着柔柔弱弱,年龄不过十五的样子。孔玉生不由叹息,这世上还是粗人多,竟然连区区一介女流之辈都下不过,便落座桌前,一锭银子拍上来双手抱拳:“小生孔玉生,人送外号「圣手书生」,久闻姑娘下棋为尝一败,不知小生可否请教一二?”
霏雪看了一眼银子,就淡淡的撂三个字。
“给多了。”
孔玉生哈哈大笑,终归还是女子,居然还嫌钱多:“姑娘说笑了,这银两多给,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倘若这盘棋我下赢了,还望姑娘能摘去棋王的牌匾,免得辱没了围棋的名声。”
翠雀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就是嫉妒霏雪是女棋手吗!女棋手怎么了!女棋手照样下赢你!”
孔玉生大笑:“我自幼下棋,岂会败在女流之辈手中!为了不让围棋被外人说成是女流的游戏,我自当是有责任清理门户的。倘若你当真能下赢我,多给几两银子我倒也心甘情愿。”
翠雀气的直跺脚:“霏雪,给他点颜色瞧瞧!”
双方在棋盘上开始对弈。这一局持续时间格外之久,霏雪的杀意终于开始让孔玉生有了压迫感。他起初对霏雪的快棋手法并未放在心上,但渐渐的,他却发现自己在棋盘上逐渐占了下风!金蝉脱壳,铁树开花,暗度陈仓,这一手手绝活玩的比他还要厉害!
孔玉生也不是吃素的,心说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败给一介女流之辈?也是下了狠劲。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不亏是圣手书生,就是比之前那些个强,之前那些位在霏雪姑娘合理都走不过十个回合,今天这位能在这么一番攻势下撑到现在,真是十分厉害。”
对于霏雪来说,同样如此。孔玉生的棋艺当真是十分凌冽,他虽然每走一步都要思考好久,但他走出的每一步都会让计算模块分析出无数条不同的路径,比起之前有压力许多。
这场棋局一直从中午下到大半夜,夜夜笙歌的花满楼好像完全没有这场棋局吸引人,无数人在棋局前驻足观瞧。
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滴水未进的孔玉生憋着一团心火,又饿又累之下真叫他心烦意乱,清晰的思绪此时却仿佛在泥泞中前行,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反观霏雪,同样一天没吃没喝,屁股就没离开过椅子,状态却和早上一模一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和棋盘,在他绞尽脑汁落下一子后迅速跟进,根本不给他任何的喘息空间。
就连孔玉生都不得不佩服,这位白发少女真是位奇人!
这样的状态下要赢她只怕难如登天。孔玉生挂不住面子,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丢脸不能丢到家,只得对霏雪一抱拳:“姑娘真是好生厉害,今天我状态不好,实在有点顶不住了,我愿为我之前的言行道歉。不如干脆这一局便和了,可好?我愿出六两银子来补偿!”
花钱是小,名声丢了是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圣手书生」的名号成为江湖笑柄!
霏雪闻听此言,不由得想起狱中时郭为成的一番话。
「咱们混江湖的啊,以武会友也好,以棋会友也罢,但凡切磋,讲究个点到为止。有句老话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是说做人啊,别总打人家的脸,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保不齐以后有用到人家的时候呢?」
想到此处,霏雪放下了手中的白子,也向孔玉生抱拳拱手,并未言语。
孔玉生知道这位霏雪姑娘不爱说话,也不计较,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想到自己之前那么说人家,霏雪却还愿意与他和棋,不由得有些惭愧,旋即取出六两银子,抱拳道:“这六两银子还请姑娘收下!三两敬您棋艺高深,三两敬您胸怀坦荡!小生孔玉生,算得上江湖人士,老家就在季华乡,好歹说的上几句话,以后倘若有用得着我之处,尽管开口!”
孔玉生离开了。翠雀还在那儿气呼呼的骂街:“什么圣手书生,就是一臭流氓!见自己赢不了就要和棋!你也是,你怎么还应了他!”
霏雪并不言语,只是将那几锭银子拿在手中。翠雀说道:“这会儿称银子的铺子应该都关门了,明天再去铺子拿剪子搅了吧。”
霏雪却不理她,只见她将几锭银子用双手用力一压,当着翠雀的面把六两银子硬是压成了一块银饼。
在翠雀震惊的目光中,霏雪徒手将银饼掰成两半,塞给翠雀一半,自顾自回花满楼歇息去了。
对她来说,今晚将是平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