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漓磨磨蹭蹭出去的时候，没想到姜明已经洗完出来，在沙发上躺下蒙头大睡起来。
借着月色，洛漓悄悄走到姜明身前蹲了下来，抚上他的脸。手指落在那像皮肤一样长在他脸上的冰凉铁质面具上，目光怔愣许久后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拿出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弯下腰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替他掖好被角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次日，洛漓从床上醒来，一出门就看见姜明在厨房里忙活，而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
“快趁热吃吧！”
姜明端出两碗刚熬好的小米粥，放在桌上，招呼着站在房门口还有些迷糊的洛漓。
“啊～”
将最后一勺小米粥喂进洛漓嘴里，伺候完洛漓用餐的姜明又溜进厨房里捣鼓起来，活像一只老舔狗。
而洛漓则回房洗漱穿衣准备出门工作。
“这是钥匙……”
“……不准进我房间…”
一把钥匙被洛漓抓起又放下，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复又瞪了一眼拎着食盒出来的姜明一眼，这才把钥匙放下。
“我没回来就自己弄吃的，昨晚的事情估计今天要处理完才能回来。”
“对了，找个时间把小区安保那个岗位给辞了，等你身份下来了我再………”
话未说完，包里传出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洛漓。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洛漓立马接了起来：“楚医生你好！”
“什么！真的？”
“好，我马上过来！”
洛漓神色激动的挂断电话，却在抬头的瞬间与姜明对视在一起，顿时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不知如何开口。
“走吧…”
这么近的距离，姜明早已听清打电话过来的人说的什么事了。沉默良久后，他抬起头对洛漓说道。
洛漓一咬牙，拉上姜明的手，奔出门去，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姜明回头望了一眼老头子的灵位。
车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洛漓微微侧头望坐在副驾驶上向默不作声的姜明，此刻的他将头靠在车窗上，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
很快，到达医院后，洛漓拉着姜明的手马不停蹄的向着病房赶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遇上一群医生护士正在推着一长串的担架，上面躺满了病号。
“魔鬼！恶魔！走开！啊哈哈哈！走开！不要过来！”
“啊哈哈哈哈！魔鬼来了哈哈哈哈！”
“死！你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那里！你们一个也跑不掉！都得死！都死！都死！”
突然有几个病号从担架床上蹦了起来，挥舞着手脚疯狂的大吼大叫，发出诡异刺耳的笑声。医生护士们急忙上前按住这些病号。围观的群众小声交流起来。
“啧～这些可都是金海集………”
洛漓拉着姜明急匆匆的从这些担架床之间穿过，并没有太关注发生了什么，姜明只是瞥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被洛漓拉着进了电梯。
叮～
电梯门打开，二人快步走出，就看见病房门打开，一个白大褂带着护士走了出来，与二人迎面碰上。
“楚医生！”
洛漓上前叫住医生。
“哦！你来啦！进去吧！老太太目前精神和情绪都很稳定，可以探望说说话，但记住时间不要太久！”
楚医生摘下口罩，向洛漓说道，随后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姜明，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向洛漓交待清楚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得到医生回答的洛漓来到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却没注意身后的姜明停住了脚步。
“小鱼儿，你来啦！”
病房内，刚苏醒没多长时间的老太太坐起身靠在床头，看向开门走进来的人，颇为高兴的向她招手。
洛漓急忙上前来到床边，老太太刚醒，脸色还是很苍白，肉眼可见的疲惫与迟暮，洛漓心疼的握住老太太的手。开口带上一丝哭腔：“妈！”
听见洛漓的叫法，老太太却并没有直接应声，只是拍了拍洛漓的手问道：“好孩子，怎么样！城卫军的工作还顺利吗？”
“嗯！还是老样子，没人针对，工作内容也简单！”
“两个小猴子呢？考上没有？”
“放心吧，都考上了！刚入学几个月！小芷都已经二阶了。”
老太太上一次苏醒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洛漓将家里一些近况一一都说给老太太听，听见妖兽围城的时候，老太太脸上露出一抹担忧。
“妈…”
“不要叫我妈！”
“可是……”
“好孩子，听我说。”
洛漓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老太太拉过洛漓的手，仔细瞧着泫然欲泣的洛漓。
“这声妈，老太婆我不能应了你！”
“小鱼儿，你还年轻，才这个年纪，还有机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再惦记着那个孽障了！”
“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他们都能理解你的。忘了他，回洛家去，那里你会得到更安全更好的生活，去找一个能真心待你的人。”
“老太婆一直不愿意应你这一声‘妈’，就是不想耽误你。早年是不相信他死了，不相信他会抛下你，抛下家庭，那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一直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回来。”
“但过了这么多年了，该回来的早就回来了，不想回来的，说什么也没意义了，就当他死了好了，我们也该死心了。”
“老姜家已经欠你太多了，要是再应了你这一声，那就是在你伤口上撒盐，真正害了你。”
“人老了，就爱啰嗦几句。小鱼儿，别再让自己犯傻了，看你这样子继续傻下去，老太婆心疼啊！”
似乎是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红润。
“妈！从我认定姜明那一刻我就没想过退缩，更不可能放弃他去爱上别人，这辈子我就只认他一个人。”
“再说了，家里养了我十多年，我还不能叫你一声妈了吗？”
洛漓强忍着泪水，目光坚定的望着老太太。
“唉～，孽，都是孽缘，作孽哦…”
“怎么偏偏就要让你这丫头遭罪呢！”
“老太婆下去了有什么脸去见老头子啊…”
老太太扼腕长叹，自责万分。
“妈，你别担心，我已经在找药了，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别再在我身上浪费东西了。”
“老太婆我早就是强弩之末了，要不是靠着点执念，还盼着能见他一面，怕是他爸走的时候我就跟着一起走了。”
“说出来也不怕笑话，这次醒来之前我居然在梦里见到了那个混账。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梦见他过得不太好，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不吭声。”
“唉，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小鱼儿，你也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老姜家早就把你当亲闺女了。他没了，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听劝啊小鱼儿。”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都是孽缘，害得眼前这孩子活得这么苦，本来她能有更好的生活的。
“妈！”
“没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小阳和小芷还等着你回家团聚呢！”
洛漓伏在老太太怀里失声痛哭，遂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妈！你听我说，其实姜明已经回……”
咔哒～
病房门被推开，老太太和洛漓的动作都是一顿，洛漓还未说完的话咽回了嘴里。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像是突然变得清晰亮了起来一般，枯瘦的手抓住洛漓的手腕不停颤抖，门口那里逆光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病房内，那身影从逆光处走到了近前，老太太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人。
半晌，怔愣的老太太直起身，一巴掌甩在来人脸上。
“你……你这个孽障！！”
“你还回来做什么！！”
老太太神情激动，气得浑身发抖：“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巴掌落在姜明身上，似在打骂，又似在确认着什么。
姜明没有丝毫动摇，任由母亲的巴掌拳头落在身上，双膝弯曲，缓缓跪在了地上。
额头重重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以头抢地的姜明双目猩红，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难掩悲色。
穿越异界不知多少岁月，世间豪杰天骄万千，有人一路势如破竹，以无敌之姿，斩破修行路上的阻碍，成仙做神，称尊道祖。
可惜姜明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盖代天骄，有无敌之姿。
他只是红尘苦海路上一位死死挣扎的争渡者，只是天纵大能间博弈盘上的棋子，只是别人成仙成神路上的一块儿垫脚石。
成道路上杀机四伏，同门之间相互猜忌，好友之间口蜜腹剑，血海深仇，儿女情长，修行路上的敌我博弈。
一路上，姜明的膝盖早已不知弯了多少次。
为了活命，跪不共戴天的仇敌，磕头求饶，只求换来苟延残喘。
为了救人，断情崖跪了三千年，一步一跪，一跪一磕头。
为了功法资源，主动跪求为奴，鞍前马后，任人极尽羞辱。
这一路上，姜明跪过数不清的人仙鬼神，妖魔精怪，甚至天地万物，而为的只是求一点最简单的东西。
活下来……！
再回首，一切云烟，如些许风霜扑面，而他已立身岁月之巅。
但这副膝盖，却从来没有跪过父母一次…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