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
程寂再度被噩梦吓醒,在愿境连日的高压下,他越来越难睡一个安稳觉。
他抹了抹被冷汗浸湿的后背,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有什么东西捅进了他的心脏,血液汩汩地顺着伤口流淌。
“早上了么......”程寂从床上爬起,拉开窗帘看向了那朦胧破晓的天色,没有暖人的朝阳,而是比以往都要厚重的积云,似乎随时就要下起雨来。
透过玻璃,程寂望见了自己,他的脸色很差,本就不好看的外表因神色憔悴显得更加落魄邋遢,嘴唇干燥皲裂,脱皮的脸颊呈现着异样的灰白,就像是即将猝死的人。
不能再逗留了,他能想象到自己在愿境里慢慢发疯的模样。
他疲惫地推开了家门,这样的他,早就没有了梳妆打扮的兴趣,他就是个披着皮囊的任务机器,又何必在乎自己好看难看呢?到头来只是死得体面些罢了。
怀揣着这种念头,他在漫天冷雨中来到了站点。
只不过,今早的站点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人格外地多,许多都是生面孔,大家扎堆聚在一起,围成了很大的一个圈,统一朝着中心看去。
“怎么回事?”程寂打着伞慢慢靠了上去,他侧头看向一旁,本来早就该开机的流水线破天荒地停转着,角落的电机亮着灯,裸露而出的滚轴不断地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程寂不懂机械,他只是踮着脚,打算望向人群的中心。
可是,当他接近人群只差两三步远时,面前的人动了,明明是背对着他,却好似早就感知到他要插队旁观一样,默契地朝着两侧让开,留出了一人宽的空子。
“谢了......”
程寂愣了愣,继续往前走,可前边的人也是这样,仿佛程寂是某种地位显赫的高管,在他身旁有看不见的隔离墙。
背对着他的人群不断地让开,哪怕旁边已经挤得没有任何空隙,他们都要紧贴在一起。
此时此刻,原本繁闹无比的场地仿佛只为程寂一个人服务。
程寂不断地迈开腿,而后路逐渐回归于原样,变成林立的人墙。
这人潮像是没有尽头,他单纯就是照着外人让出的道路前进。前,后,左,右,都是数不尽的人头,再往上,是多到足以遮蔽天空的雨伞,五颜六色的,仿佛在穿梭某种异度的时空。
终于,在程寂即将转头放弃时,他穿破了阻隔的人流,他亲眼看到,人群包围着的:
是自己的那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上满是泼溅的血,通体已经被染红,车门朝外敞开着,数以百计的快件满满当当地塞满了车厢,它们相互挤压着,腥甜的液体伴随着糊状的残渣从中渗出。
而在车前不远,几个工作人员则是像没看见一样,只是意犹未尽地捡起快件盒,然后用力地塞到那一堆肉质的褶皱中。
嘭!
快件不堪挤压,终究是当着众人的面爆开,无数碎肉在那名工作人员脸上洒落,将其全身覆盖。
一枚眼球就这么骨碌碌地滚到程寂的脚下,仿佛能摄人心魂的瞳孔就这么怔怔地凝望着他。
而后,一双血淋淋的手就这么将其捡了起来,那是一名站点里为首的主管,面色苍白如纸,由于没有穿雨衣,他全身的衣装都紧贴在身上,包裹出一个臃肿的身躯。
对方面朝着程寂笑道:
“来了?货都帮你收了一车了,你先跟着其他人去再收一批吧......”
说着,如同心有灵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空车朝着程寂响了响喇叭。
这一刻,程寂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向了他,等待着他的行动,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响掩盖了人们的呼吸,四下寂静,就好像是置身于荒野中的坟场,天地间只剩下他不安的心跳。
看来,诡异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站点,哪怕这里和腾达小区相差十余个公里,都同样受到了波及,而这种征兆还在恶化,从最初的几个人,扩增到所有相关人士。
渐渐地,人群开始靠近程寂,步履错落,但身形统一,一齐逼迫着他往车边走去。
哪怕中途有人绊倒,其余的人也会毫不留情地踏向对方的头顶......
既然最后的安稳区域都沦陷了,躲避也就无从说起。
程寂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径直发动了车辆,在同乘的几个快递员的冷漠监视下朝着腾达小区开去。
车辆的速度不快,但偏偏能超越这群步步紧逼的人群。
他的心提在了嗓子眼,他知道,同行的几人不会就单纯地跟着自己,他们同时还是“帮助”自己揽件的傀儡。
就跟昨天早上一样,只不过,当时是在暗中进行的,到了今天,它们已经猖狂肆虐到能在明面上展开行动。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当车辆在小区门口停下时,那几个“同事”就如同魔怔一般往各个方向狂奔而去,不需要任何器械的提示,仿佛他们本能地就能感知到位置。
落在最后的程寂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面前的小区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繁闹,反倒多了一丝死气。
他顺着订单的指引一路走进一栋居民楼,隔着每层虚掩的安全门向里望去,基本上底层楼的住户都已经被害,房门敞开着,已成规模的吸血蚊虫在空中飞舞,只不过暂时还没人发现。
他还注意到,被害后的住户家门会有发丝存在,虽然没有养猫男子家里那般夸张,但至少已经到了肉眼可以明显察觉的地步。
这是否代表着厉鬼诞生的进度?
程寂皱着眉头思索,他还想确定的是,这种发丝是否只有扮演者们才可见。
他担心这会引发新一轮的恐慌。
这时,一阵臭骂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踹门的声音。
“他妈的,都死去哪了,电话也不接,害得我自己出门买东西,我非得揍死他。”脚步渐渐近了,程寂转头看去,不由得心中一动。
在这个节骨眼上,陈顺竟然出现了,仿佛是剧本的刻意编排。
只见对方穿着宽松的衬衫,顶着散乱的头发,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装着杂七杂八的日用品,此外就是各色的烟酒。
见程寂站在安全门边,他黑着脸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门:“喂!你这门能打开不?”
程寂对这突然的偶遇表现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这几日被锻炼得异常强大的心理迅速作出了调节,只是愣神了不到一秒就恢复了平静:“开着的。”
“那正好,我看看我那兄弟在不在家。”陈顺吊儿郎当地走进门去,他果然看不见遍布在墙壁上的发丝。
“看样子,他手下的几个狗腿子都已经死在了昨晚的大范围屠杀之中了。”程寂撇了撇嘴,知道自己此行要收的,就是这狗腿子的尸体产生的快件。
咚咚咚——
陈顺毫不客气地擂着大门,声音很响,以至于可以听见防盗门轻微的震动。
同一时间,黑色的发丝在门边盘踞,数量迅速增多,似乎在酝酿着新一轮的袭击。
在程寂的注视下,黑色发丝慢慢竖立起来,像是有静电一般,与大门呈九十度的夹角,它水平地朝着陈顺的脸生长而来,像是张开嘴对着猎物捕食。
可是,在黑发将要触及陈顺之际,在程寂的放任与等待之中,不知是不是陈顺突然有了预感,他转头远离了大门:“看来是没人,算了,我家还有备用钥匙,你跟我去拿,顺便有封文件让你一齐寄了。”
程寂本想拒绝,可他的手机里却冷不丁跳出了陈顺的订单。
他不禁嘀咕了一句“麻烦”,这才跨步跟上,期间还少不了被陈顺不耐烦地数落:“跟来啊,钱又不会少你,真是一头不讨喜的蠢驴。”
程寂摇了摇头,回身望了一眼,在陈顺走后,刚才还关闭着的房门便缓缓打开了,像是在告诉程寂:无关的人走了,现在是揽件的时间。
而那几个等待揽收的染血快件,就这么平静地摆放在门口,与程寂遥遥相望,似在送别。
“这两天怎么回事,总感觉这小区压抑得很,当初搬来这里,那都是为了享受,图个清静,可现在放眼山林,总觉得这块地方不太吉利。对了,你!昨天听我兄弟说,小区里发生了以送快递为由的绑架案,你知道吗?”陈顺在前头引路,嘴上滔滔不绝。
“啊,听过一点,但不知是真是假。”
“是么,这破事搞得小区里那帮胆小的人夜不能寐,着实有些夸张,业主群里今早还在刷屏呢。”陈顺嗤笑着,用钥匙打开了自家的房门,奢华的装饰便映入程寂的眼帘。
要不说做工地建设的工头阔气呢,这满屋的陈设也不知常人要干多少年。
“你在客厅站着,一会顺便把我家垃圾丢了,多赏你一百。”陈顺吩咐着,一副暴发户的做派,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走进了房间,“这个鸟地方说好也不好,每隔几年总会出些劳什子事,早前我不知道,三年前,我刚买下这块,就看到小孩子坠楼,你说晦不晦气,那时候股票还没熔断这一说,那家伙,事发后直接让我碰上连跌,全给套住卖都卖不掉。害,我跟你说这事干嘛,你送快递的没准炒股都不炒。”
“孩子坠楼?”程寂一边发问,一边注意到了桌子上散落的文件,都是一些废稿,由于旁边的碎纸机已经被装满了,它们也就这么暂时摆放着。
程寂看了看,都是陈顺以公司名义攥写的文件,似乎在为某个重大招标项目做准备。
文件后头的落款写着:
浙城鼎盛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这和当时程寂调查的负责工地建设的公司名字不同,想必是换了皮之后继续经营相关业务。
“怪不得我找不到。”程寂喃喃着,抽了其中一张内容最为完整的塞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自己将垃圾袋提了起来。
另一边,陈顺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没错,小孩!挺可怜的,在楼梯间靠窗那块被他妈推下去的,别看那孩子细胳膊细腿的,居然在窗沿上抓了好一会,撑到了那快递小哥来救他。”
闻言,程寂一脸震惊地抬起头:
“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