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薇月一回到舒颜斋,待进了屋子,白露、青风服侍她卸了钗环,又端来热茶,拂晨捧上一碟子新鲜果子,苏薇月吃了一口,道:
“冷月回来了吗?”
“回来了,奴婢去叫她。”
几个丫鬟退了出去,知道小姐与冷月有事要说。
“那边把人留下了吗?”
冷月回道:“谢婆子趁着夜色,亲自送了柔姨娘回庄子。”
苏薇月心下颇为满意,便着实嘉奖了冷月几句,
“还是你办事周到,自送去庄子,便让那些婆子日日只给猪油拌饭,任她再是父亲的心头好,一旦成了那般模样,回府自是再无望了。”
“奴婢在她上马车前,喂了些静心散。”
“想必二妹妹此刻,定是恨透了父亲与苏府。”
苏薇月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冷冷言道。
当初母亲只不过劳累加上风寒,便撒手人寰,定是与柔姨娘脱不了干系,如今柔姨娘已经疯了,这世上唯有谢婆子应该知道真相,不急,慢慢来。
总有一天,她会知晓自己母亲的死因,亲自送这些人下去为母亲赔罪。
三日之后,寅时刚过,苏薇月便起床,四个大丫鬟着手为她准备入宫面见太后的妆容与衣裙。
“小姐,可要用太后年前送来的那套头面。”
青风用白玉勺舀了滴梅花香露点在手腕处,又轻轻揉搓至散发出香气,这才问道。
“由你做主。”
苏薇月半阖着眼,有些困倦。
“小姐,您瞧着可好?这套头面富贵端庄,配这套撒花纯面百褶裙可合适?”
苏薇月闻声,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容色绝丽,娇美无比,如同春日里,微微盛开的牡丹。
待一身行头穿戴整理妥当,天已经微微亮。
苏薇月由青风搀扶着在院中坐上翠锦小轿,由四个婆子抬至垂花门退下,再由四个手脚利落的小厮抬至苏府角门前。
老夫人的轿子已经停在此处,夏嬷嬷搀扶着老夫人下了轿子。
与苏薇月一同上了马车。
入宫的规矩繁琐,经过层层传报,待主仆三人进入太后的慈宁宫,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拜见太后娘娘。”
三人跪地请安,老夫人与夏嬷嬷已经热泪盈眶。
“快起,快起。”
秋石姑姑已经行至老夫人与夏嬷嬷身旁,亲自把二人搀扶起来。
紧紧握着二人的手。
太后三人都有些哽咽,亲热叙旧。
苏薇月坐在一旁端庄浅笑陪着,直到太后拭了泪,才道:
“本是高兴的事,都不许再掉眼泪了。”
三位垂暮之年的老人竟又笑了起来。
“你这孙女,哀家看着极好,上次入宫,你宝贝着不让哀家瞧,没想到还是给哀家做了孙媳妇。”
太后招呼着苏薇月近前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笑道:
“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也笑:“不怕太后见笑,我这孙女最是孝顺知礼的好孩子,此次入宫,她心中还惦记着景丽妃娘娘。”
太后闻言,拍了拍苏薇月的手背,缓声道:
“去看看你姑母吧,她伤了容颜,由你去劝慰一二,相信景丽妃也能看开些。”
离开慈宁宫,苏薇月由内侍引着向姑母的宫殿走去。
她心中酸涩,姑母如此爱美之人,毁了容颜,该是多么的绝望。
直到进了长春宫的宫门,苏薇月才稍微收了心神。
长春宫内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往昔的热闹景象。
“大小姐,娘娘在殿中等您。”
苏薇月随着宫女进去,只见姑母身穿一件月牙白的宫缎常服,发髻松松挽起,没有丝毫装饰,斜倚在榻上,白皙的脸颊上有一条拇指粗细的伤痕。
景丽妃免了苏薇月的请安,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淡淡道:
“坐在姑母身边。”
苏薇月明了姑母的心如同她的装束一般,再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寝宫里,只有景丽妃的两名大宫女在。
“姑母。”苏薇月轻唤,湿了眼眶。
景丽妃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姑母都已经不难过了,月儿可不要把姑母的难过再招惹出来。”
景丽妃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拍了拍苏薇月的手背道:
“月儿,宫中尔虞我诈,相互争斗的生活,姑母已经受够了,所以,姑母不希望瑞儿再去过这种日子,他太小,争不过,比不过,更狠不过。”
苏薇月挺直背脊,手指微僵,她不明白姑母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景丽妃自嘲一笑,眉眼锋利,
“曾经,姑母以为,有着陛下的宠爱,苏府的支持,再加上淳王的助力,瑞儿自是有资格争上一争,后来,才知,没有谁的恩宠会长盛不衰,城楼大火之后,皇上只来看过本宫一眼,我便知晓,瑞儿与那个位置无望了。”
景丽妃红着眼,看着苏薇月:
“不必劝姑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会落得个太子的下场,如今,只有五皇子登上那个位置,姑母与瑞儿乃至苏府,才会平安无事。”
苏薇月抿唇,片刻后,眸中幽深平静,
“姑母是让父亲与淳王支持五皇子。”
“正是。”
景丽妃握紧苏薇月的手,点了点头,眼神的坚定之色不容置疑。
“我们心知肚明,没有外力支持的皇子如同海上行舟,无风也难行,若是四皇子登基,我,乃至苏府,包括王爷,都不会得善终。如今,我们只能与五皇子绑在一起,他胜,我们赢,他输,我们……”
景丽妃没有再说下去,苏薇月是个聪明的女子,权衡利弊,她相信,她不会让她失望。
“姑母,父亲与月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苏薇月从长春宫出来,心下怅然若失,莫非皇室的儿男都这般无情,有了新欢,便全然不顾旧爱的死活。
直到坐上马车,老夫人轻唤:“月儿?”
苏薇月堪堪回神,露出一抹笑意:“祖母。”
“可是你姑母她…不好…”老夫人担忧不已。
“祖母,姑母很好,并不曾把脸上的伤疤放在心上,祖母不必忧心。”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自是知晓,景丽妃与月儿不过是在宽她的心而已,抿嘴挤出一丝笑容道: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