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从前和路迢遥不熟,只能远远观望她的时候。
甚至,比之不如。
路迢遥吃过饭,到洗碗池将饭盒洗干净,然后回到教室,姜鸿晚她一步进入教室。
擦干净手,路迢遥将饭盒放好便在座位坐下来,姜鸿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空气一时间变得凝滞。
路迢遥觉得心烦意乱,她讨厌这样的氛围。
于是只好从抽屉里抽出竞赛题和草稿本,起身离开教室,她想去张泽刚那里做题,也好静静心。
之后的一个下午,路迢遥都没再回到教室,晚饭的时候她直接拿着饭卡去了食堂,买了面包和牛奶,对付过一顿饭,之后又直接去了办公室。
张泽刚和其他老师办公备课,路迢遥就在一边安静的做题。
听到第四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她才被张泽刚赶回教室,说老师们没有晚自习,要下班了。
路迢遥出于无奈,也只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竞赛班的教学楼走向高二的教学楼。
横跨过空旷的集会广场,十月的夜风带着凉气和潮气,广场边缘的路灯照不到广场中央,但是白色的瓷砖在夜里不至于让人在夜里辨不清楚。
路迢遥觉得脑子清晰了不少,放下竞赛题,再去想姜鸿的事,她觉得这事比数学题难处理多了。
不过,或许不用刻意处理,等关系自然慢慢变淡,然后再没有关系。
上楼,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路迢遥被孙秀林叫住。
进入办公室,孙秀林将霸凌事件的后续情况尽数告知。
由于路迢遥不肯撤诉,何黎丽被拘留十日,由于路迢遥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监护人,所以这件事由学校的老师代理办妥。
她应得的赔偿已经被打到她的卡上,除去先前在医院孙秀林垫付的医药费,路迢遥净这一次净收入三千多,还没有她竞赛得奖学校给的奖金多。
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
路迢遥在意的是何黎丽的家长考虑为她办理转学,手续都已经跑了一半。
一中是全市范围内的文明中学,在整个市的口碑都非常好,尤其是升学率出类拔萃,每年都能出几个进入全国顶尖名校的学生,或是保送生。
霸凌事件受到了大部分家长的关注,尤其是有孩子在一中读书的家长,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备战高考,而不是还要在学校里受欺负。
所以何黎丽的转学也有学校方面的压力,至于转到哪里,孙秀林也不知道,所以路迢遥也不清楚。
至于其他两个人,也是十日拘留,但由于家里没背景,转学不大可能,但没有何黎丽带头,路迢遥不相信她们有胆子来报复。
“好了,你回教室吧。”
“好。”
路迢遥从办公室前门出来,直接就推门进入了一班的后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一节课已经过半,路迢遥余光瞥见姜鸿在写物理,她没说话,只是拿出一本课外书开始读,上野千鹤子的《厌女》。
姜鸿在路迢遥回来的那一刻便断了思路,笔尖留在原地没有再动分毫,他将背挺直,离纸面更远,只为方便自己可以用余光看看路迢遥在做什么。
路迢遥在看书。
他想说点什么,但还在上自习课,教室里一片寂静,路迢遥肯定不会回应他。
他想传纸条过去,但又不知道写点什么。
路迢遥不信任他,或者说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茧里,铠甲里,面具下,有时候像刺猬一样,有时候又像风一样。
不肯让人接近,不肯接受任何示好和关心。
姜鸿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走近她。
用一腔热情却被避之不及,用时间堆砌却被不耐地嫌弃。
或者说,路迢遥就像冰山,生长极地,只要她一直呆在极地,就不可能被融化,但要如何将一大块冻在极地的冰山搬到热带?
亦或是像一面镜子。你付出的好与坏她分毫不差地还回来,但却无法建立任何更深的联系,每一次有来有往,都是利益的计算。
不亏欠任何人,所以不用回报任何感情,随时随地抽身离去,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
“铃铃铃——”
听到下课铃,路迢遥将书签夹进书页里,装好练习册便拎着书包离开教室,没给姜鸿说话的机会。
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不擅长处理道歉,不擅长和解,更不擅长在这种价值观不和的前提下与人争论。
姜鸿看着路迢遥匆匆离去的身影,忙起身追去,却只见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几步跟上,路迢遥却已经向学生宿舍楼那边走去。
姜鸿站在如潮水般的人流里,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地向校门走去。
—
—
姜鸿回到别墅,想起黄诚和路迢遥认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一些路迢遥的性格,于是放下书包便给黄诚发微信。
姜鸿:“在吗?”
黄诚这边刚洗漱完,看到姜鸿发来的消息,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复道:“咋了?”
姜鸿:“路迢遥被霸凌了。”
姜鸿将这条信息发出去,正打算编辑第二条,想问一问路迢遥之前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可信息还没编辑好,就见黄诚回道:“啊?对方几个人?男的女的?”
姜鸿将编辑了一半的消息删掉,回复黄诚道:“三个人,女的,在女厕所……”
黄诚:“哦,那三个女的还好吗?受伤严重不严重?她是不是要陪医药费?”
姜鸿:“?”
姜鸿:“路迢遥受伤挺严重,她报警了。”
黄诚:“?”
黄诚:“你开玩笑吧?路迢遥不可能那么弱。”
黄诚点击语言键。
黄诚:“小学的时候她被福利院里面的人欺负,告诉老师没用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鸡血,直接泼到那大傻逼的衣服和被子上。”
黄诚:“虽然被批评处理了吧,但从那之后福利院里的人见了她都得避着走。”
黄诚:“初中的时候,我惹了一些混混,结果他们在放学的路上堵我,刚好路迢遥和我走在一起,他们就起心想调戏她。”
黄诚:“你是没看到,她打起架来真的不要命,下死手,指着要害打,跟不知道痛一样,给那几个傻逼都看怕了,最后要不是有人路过,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说到这里,黄诚还有些后怕。路迢遥当时手里拿着街边随手捡的砖头,看那些混混的眼神跟看死人一样,把他都吓了一跳。
黄诚:“所以就三个女的,对她来说算个屁,她就是想装弱让警察取证。”
姜鸿一条一条听完黄诚的语音,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人生艰难,路迢遥的尤其是。
姜鸿:“她以前也这么做过?我是说装弱。”
黄诚:“先装弱,装弱没用就直接干。文化人嘛,讲究先礼后兵,听起来就憋屈,要我我就直接干他丫的。”
姜鸿:“……”
黄诚:“好了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子打一把游戏就睡,明天还要上班。”
姜鸿:“没了,你睡吧。”
黄诚没再回复,姜鸿摁灭手机,脑子里乱糟糟的,半点思路也理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路迢遥的做法偏激且不择手段,不够正大光明,反而平白沾染心机,但又的确如路迢遥自己所言,她又没有违背公序良俗。
现在他理解了。
路迢遥经历的一切,远比他最初设想的要复杂地多。
她所经历的一切告诉她,有什么事只能自己动手解决,其他的人都靠不住,有什么委屈也只能自己背负,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所以,用些心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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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姜鸿比平时更早来到教室,本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将想说的话说清楚,可路迢遥却伏案做题,丝毫不理他。
等路迢遥放下笔,已经濒临上课,教室里人来人往,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
姜鸿只好将牛奶放到路迢遥桌上,却被直白地拒绝,“我不想喝,你以后也不用再给我带了。”
“我,可是……我那天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而已。”姜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把事情说开。
“我知道你的做法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所以我能理解。”
“我不是想质问你,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姜鸿,我说够了。我真的不想喝。我要走了。”路迢遥打断姜鸿接下来的话。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姜鸿那天的质问,而在于,路迢遥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些越界,这让她感到不安。
她怕靠得太近,以后关系变淡的时候,渐渐失去联系或者闹掰的时候,她会觉得很难受。
她不想让自己难受,所以不想继续下去。
路迢遥知道自己有些病态。对别人的好意百般防备,对别人靠近千般提防,对任何可能更进一步的关系避之不及,甚至会在开花结果之前亲手斩断。
她怕,怕把自己的感情交付出去却不得不面对分离和人世间种种复杂的关系和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