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路迢遥微微点头便向楼上走去,姜临风的余光终于落到姜鸿身上,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别过脑袋,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路迢遥一路向上却发觉姜鸿没有跟上自己,转身向下俯视,刚好对上姜鸿遥遥仰望的目光。
姜鸿仿佛被路迢遥的目光烫了一下,倏地低下头,默默抬步走到路迢遥身边。
“怎么了?发什么呆?”
路迢遥见少年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低垂着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心中莫名,但又觉得莫名地好笑。
就像等着主人回家的大金毛在主人进门的那一刻殷切地扑上去,却发现主人在外面撸了别的狗。
“没什么,快走吧,要上课了。”姜鸿不愿多说,尤其是关于自己可耻的身世,尤其,是关于自己和姜临风的关系。
“哦。”路迢遥打住脑海里奇怪的联想,回身继续拾级而上。
姜鸿早知道路迢遥和姜临风认识,从他踏进姜家后不久,从姜临风同李茜和姜子健的谈话中,他就知道。
彼时路迢遥刚刚在中考中斩获全市第一名的桂冠,从一个不知名的学校杀出一匹黑马,瞬时间引得众人侧目。
路迢遥进入一中,他进入姜家,同时也因为姜子健的运作,他进了高中部的一班,和路迢遥同班。
之后路迢遥的传奇在学生中间传开,连带着老师也赞不绝口,姜临风虽然小了路迢遥一岁,但在初中部也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奇故事。
路迢遥中考时近乎科科满分,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姜临风将她作为榜样。
后来姜临风进入竞赛班,由此和路迢遥结识,每逢一家人坐下吃饭,姜临风三句不离路迢遥。
就因为这,姜临风尚在竞赛班的时候,姜鸿便对路迢遥在竞赛班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后来姜临风从竞赛班遗憾离场,重新回到原班认真备战中考,希望自己可以和路迢遥一样一举夺得本届的榜首。
除去他,姜家所有人都为姜临风感到骄傲,事事顺着姜临风的意,来往的宾客也只看得见姜临风。
偶尔有人问及他,姜子健都含糊其辞,李茜更是不愿多说,生意场上的精明人哪里得不到消息,见此都知道他在姜家不受重视,对他更是视若无睹。
姜鸿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最初的希冀化为为灰烬,姜鸿渐渐能够做到心中无悲无喜,只是每每想起母亲,想起外婆,便会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只有成长。
他先前也一直以为自己和路迢遥也就那样,不近不远,一句话也说不上,然后毕业,分道扬镳,难得再见。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中,两条本该毫无交集的平行线,轨道发生偏离,居然有了这一阵短暂的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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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后姜鸿照例坐车回家,一路的静默。
走进公寓,沿着楼梯向上进入自己的卧室,还没合上房门,姜临风的一只手便抵在门口。
姜鸿抿唇不发一言,墨色的瞳孔只盯着姜临风看,等待他的下文。
“我不管你和路迢遥是什么关系,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姜临风语气恶劣,神情带着狠厉,丝毫不见平日里温文儒雅,清秀听话的样子。
“跟你没关系。”姜鸿呼吸急促,无名的火憋在心里隐而不发,难受得慌。
“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凭你,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边。”姜临风话到此处狠狠踹了姜鸿的房门一脚,姜鸿的一只手扶在门沿上被震地发麻。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隐在门后面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姜鸿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这里不是他可以发脾气的地方,此刻也不是他可以任意表现真实自我的时候。
“你别忘了你住在哪儿,这里,是我家。你也配……”
听到姜临风的话,姜鸿的呼吸愈发急促,索性拉开门一把将姜临风推远,随后再重重将房门合上。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避免冲突的办法。
背靠房门坐下来,姜鸿努力摈开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姜临风还在狂敲门:“姜鸿,你他妈也配!”
“在闹什么?”李茜及时出现在姜鸿门前,看着自己无能狂怒的儿子出声呵斥。
姜鸿此人看着老实缄默,但懂得隐忍,进退有度,偏偏姜临风事事都像没心机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屑于隐藏,迟早有一天要吃亏。
姜临风不愿让李茜知道路迢遥和姜鸿的事,于是只搪塞道:“没事。”
“那就回你的房间,我希望模拟考你不要让我失望。”
姜鸿的成绩在进步,为此孙秀林曾专门打电话和姜子健谈过,而姜临风又不够争气,没能留在竞赛班,连带着姜家的老爷子都对姜临风有所改观。
姜鸿虽不得姜子健器重,但偏偏合老爷子的眼缘,老爷子虽没有表现出对他明显的偏爱,但最近对姜临风的态度已经冷淡起来。
虽然当初姜家许诺过不让姜鸿继承家业,但如果姜临风不争气,如果姜鸿忽然开窍,一切犹未可知。
她的母家虽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但近年来由于公司经营不善,没能抓住红利,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倒是姜家的事业蒸蒸日上。
商人重利,如果不是李家正在衰落,她根本不会将姜鸿放在眼里,一个私生子能翻出什么风浪?
“是,我不会让你失望。”姜临风见李茜面色不虞,知道她恐怕又在烦心公司的事,不敢触她的霉头,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等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姜鸿烦躁的情绪才归于平静,不管配与不配,反正现在站在路迢遥身边的是他。
想到这一点,姜鸿站起身,等腿部刺痛酥麻的感觉如大海退潮般散去,才迈开脚步坐到书桌前,翻看起路迢遥借给她的物理笔记。
笔记本的封面是可爱的卡通图像,粉粉嫩嫩的,是小学女生常用的那种款式。
据路迢遥解释说,这个本子是她初中在校的时候,接受捐助而得到的,与之配套的还有直尺,圆规,铅笔,削笔刀等等文具。
笔记本显然有些年岁,面皮已经泛白褪色,纸张陈旧,已有毛边,里面路迢遥的字迹比起现在稚嫩不少,第一篇笔记的落款日期是两年前。
姜鸿确定,路迢遥的确如传闻所言早在初中时期就在自学高中的知识。
姜鸿对照着教材看了几页,原本还担心自己会看不懂,不过这担心显然多余。
路迢遥借给他的笔记是她最初用的那一个版本,第一次学习新内容时候的版本,没有任何精简跳跃,每一个例题的步骤都老老实实不厌其烦地写得十分完整。
甚至相关的新颖思路还会被她用红笔标示出来,注明公式的来源和推导过程。
姜鸿很难想象路迢遥是如何在没有老师专门辅导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自学完了所有的高中知识,还有余力去深钻数学。
不过想想路迢遥一天到晚几乎为零的娱乐时间,一切似乎也合情合理。
过人的天赋加卓绝的努力,路迢遥配得上这些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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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姜鸿抵达教室的时候路迢遥已经在背诵英语单词,他顺手将自己带的热牛奶放到路迢遥桌上。
“谢谢。”路迢遥已经习惯了姜鸿每天早上风雨无阻的一杯牛奶,有时候她不收姜鸿就一直放在桌上,自己也不喝。
直到后来两人达成协议,姜鸿给她带牛奶,她有空的时候给姜鸿讲题,这件事才算有了着落。
“不用。”姜鸿放下书包,拿出昨晚预习过的物理课本。
“笔记能看懂吗?”路迢遥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陈旧的笔记本上,粉粉嫩嫩的,是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她从小就不喜欢粉色,也不喜欢任何女孩子喜欢的颜色,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懦弱,很需要人保护。
但偏偏她从小又无比清楚地知道,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虽然现在再回头看那想法会觉得幼稚,觉得大多数的偏好都太浮于表面,但这幼稚里又含有几分难以名状的,真实,直达本质。
甚至有些想法,她至今都奉为圭臬。
“能。”姜鸿点点头,将路迢遥的笔记本归还。
“那就好。”路迢遥复又将笔记本放到姜鸿桌上,“不用着急还我,反正我也用不上。”
“呃,那好,等期末我再还你。”姜鸿重新将路迢遥的笔记本收好,浅粉色的本子在极简风的书堆里格外扎眼,甚至格格不入。
“等我有空的时候回一趟福……回一趟家,给你找找其他科目的笔记。”路迢遥差点说漏嘴,所幸脑子反应快及时改口。
她不愿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世,尤其是高中换了一个环境之后。
初中的时候因为她所就读的学校离福利院不远,所以同班的同学都知道她的来历。
成绩优异,老师关照,家世离奇,三桩事加在一起,她成了被同学孤立的对象。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
只是孤立罢了,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