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的女王陛下,在日出的时候,来到了祭坛。
因为神恐怖的占有欲,哪怕他们抬头有多用力,眼睛瞪得有多大,都无法看清女王的身形,只能看到一道纤瘦的,拖着长长裙摆的影子。
主持祭典的礼官,手里拿着长长的羊皮卷,用字正腔圆的古语念着祝词,声音诡秘华丽,带着令人不适的诡异感。
祭坛两旁缓慢燃烧的蜡烛,发着莹润的白光。
宋苒不知道那祝词的意思,只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礼官。
礼官额角滴落了几滴冷汗,眼睛里满溢惊恐,嘴唇却仍旧保持着和缓的频率一开一合,平静地念着祝词。
在念完“伟大的神,请您永远庇佑巴特”之后,他抖着手将羊皮卷递给了娇小的女王陛下。
按照流程,她应该立刻焚烧羊皮卷,而后将羊皮卷化为的神水供奉给高高在上的神明。
而少女却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一动不动。
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现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礼官不敢催促她,只战战兢兢站在一边。
“艾娜,”神明叫她,“继续仪式。”
在神明温和的催促声里,少女终于上前几步,将满是金色古文的羊皮纸用蜡烛点燃,再放入一旁盛着清水的圣杯中。
金色的火焰陷在水中,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反而燃烧地更加剧烈。
不过片刻,那满是古文的羊皮卷就彻底消融在水中。
清澈见底的神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按照规矩,宋苒应该端起那沉重巨大的圣杯,先虔诚地淋一半到祭坛之上,再喝下剩余的。
然而,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接过了装满神水的圣杯。
周围低着头的人群,敏锐的察觉到了神明的现世,但他们不敢抬头看,只能狂热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虔诚跪拜。
宋苒抬着头,看见神直接饮了圣杯中一半的水,而后他又饮了一口,抓住她细瘦的腕骨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以唇渡之。
淡淡的清甜在唇舌间流淌,神明攥住她腕骨的手逐渐上滑,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这是一个堪称温柔的吻,轻柔甜蜜地令人沉醉。
但接吻的双方,都保持着怪异的清醒。
【可以了。】神听见那个古怪的东西说。
祂缓慢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少女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
祂微笑着问,“要逃吗?”
没有回答。
于是眼下那颗小红痣越发鲜艳夺目,祂的瞳孔也逐渐变成了猩红,属于厄斯宾得的意志短暂地掌控了这具身体,“祂”歪了歪头,眼里是诡异的恶意,“你见到我了啊,但还是要走吗?”
仍旧是沉默。
祂可以轻易地阻止这一切,那个古怪的东西为她施加的咒术在祂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但祂没有这么做。
祂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
实际上,系统并没有给自家宿主施加什么咒术,只是宋苒兑换了一点新品隐匿药水,再加上她从之前神坛那里得到的一点神力,伪造了自己凭空消失的画面。
这场逃跑看起来着实是拙劣且漏洞百出,但宋苒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她现在的信用值在神那里可以称得上是负数,神不会再相信她的乖巧与依赖,也不会相信她虚假的爱意。
所以,她为自己捏造了一个底牌,再将这个可以让她“逃跑”的底牌暴露在神面前,由祂亲自摧毁,让祂相信,她是真的逃不掉,再也无法离开,由此放下戒备与警惕,让她可以趁机刷满剩下的半颗爱意值。
作为“底牌”的系统,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小黑屋,和宿主一起等待神的降临。
……
披着斗篷的少女,静静走在距离王城不远的一座小镇上。
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瓷般的下巴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被斗篷遮地严严实实,连一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
这样怪异的装束,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今天明显有更有趣的事情,他们不过是侧过头看了一眼这举止古怪的人,就又回过头,津津有味地谈论。
“哎你听说了吗?今天的祭典,神出现了啊!”
“真的吗?有人看见神的模样吗?祂和雕塑上长得一样吗?”
“快闭嘴你这无礼的家伙!神的模样也是我们能看的么?”
“那女王呢,女王总能看吧?”
“……”
宋苒没管路边那些扎堆闲谈的人,她雇了一辆马车,朝更偏远的城市的走。
因为靠近王城,这里的城镇还算分布密集,等到黄昏,她已经经过了好几个小镇,最终在一处略显破败的地方停下。
她下了马车,车夫收了她一大笔钱,殷勤地说,“客人,你什么时候走呢?我可以在这里专门等着载你。”
宋苒微笑说,“很快,明天上午就能走。”
于是车夫笑得更灿烂了,他想到自己明天又能赚一大笔钱,当即谄媚地跟在宋苒身后,“既然这样,那我帮您找家旅馆吧,正好我也歇在那里,您明天要走的时候叫我就行。”
“好啊,谢谢你。”
“客人您真的是太客气了,不过,您为什么会这么急着走呢?”
少女停下脚步,眼前的旅馆就开在小镇入口附近,上面破烂的木质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在车夫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少女仿佛是感叹一般地说,“因为,我有特别想要逃离的人啊。”
“是吗?”车夫的语调忽然变得平和缓慢。
他跟在她身后,像是忠实的仆从一般,“您很讨厌那个人吗?”
“事实上,并不算很讨厌,甚至有一点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走呢?”
宋苒没有回答,她推开了旅馆的门,朝里走去。
车夫紧跟着她的脚步,执着地问,“那为什么还要走呢?”
旅馆的老板注意到了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正拿着账本走过来,宋苒回过头,歪头笑,“当然是因为,比起留在那个人身边,我更喜欢没有他的生活啊。”
“……原来是这样啊。”
宋苒隐在兜帽下的眼睛露出笑意,她转过身,准备和旅馆老板谈住房的事。
然而身后的人又重复着呢喃,“原来是这样啊。”
那语气怪异极了,明明是陌生的声音,却莫名让她觉得熟悉,甚至后背发凉。
少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诡异。
她身体一僵。
几乎是瞬间,离开小黑屋的系统,被强大的精神力屏蔽,斩断了和宋苒的联系。
“……艾娜。”
“车夫”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又低声说,“乖,和我回去。”
宋苒没有回头,声音艰涩,“你怎么知道我……”
“车夫”微笑着说,“傻瓜,你忘记了吗,我是无处不在的啊。”
“他”缓慢地朝少女走去,“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是我的眼睛,我的五感,我的身体……”
“不……”少女呢喃了一声,随即发足狂奔,似乎是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车夫”没有拦她。
“他”站在原地,仿佛在纵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微笑着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和少女擦肩而过的旅客歪头看她,眼神空洞,“你逃不掉的啊,艾娜。”
“你是属于我的。”
少女捂着耳朵,惊慌一般地快速从他旁边跑了过去。
她看上了路边一位中年男人牵着的马,急切地说,“拜托,把这匹马卖给我吧,这些钱都给你!”
中年男人平静地说,“艾娜,你骑马技艺不好,跑不了多远的。乖,和我回去。”
少女的脸色陡然苍白起来,她猛的后退几步,转头就跑。
不知何时,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如同被操控的失去灵魂的木偶。
男人或是女人,富商又或者是邋遢的流浪汉……”他们”静静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她,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痴迷病态,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少女慌乱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乌黑的发丝在狂风中胡乱飞舞,裙摆上沾满了地面溅起的污泥,甚至还在地上摔了一跤。
实在是可怜又狼狈。
但她仿佛没感觉到这一切似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点希翼的光,仿佛只要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逃离神的身边。
“……艾娜。”怜惜一般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低叹息。
伴着这温柔的声音,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起来,像是被密不透风地死死拥抱,让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太累了。
明明旅馆离小镇的出口,只有短短的几百米,可如今这短短的距离却犹如跨不去的天堑。
这世间的所有死物,似乎都渐渐活了过来。天空的乌云,黏稠沉重的空气,猎猎狂风,微小细尘,甚至地面的肮脏污泥……它们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看不见边际的囚笼,将少女死死困在原地。
力气一点点消失,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诉说着疲惫。
她想离开,想逃跑,可看不见的气流包裹禁锢着她的躯体,让她连迈出步子都做不到。
“……艾娜。”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的脸色苍白到极点,仍努力尝试迈开脚步朝小镇外逃,可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包围了她。
车夫,旅客,中年男人,以及数不清的行人。
“……艾娜。”
“……艾娜。”
娇媚轻柔的声音,苍老混沌的声音,低沉嘶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他们”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如同最缠绵温柔的爱语,又如同最恶毒可怖的诅咒。
“不……”她喃喃着。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逃不开挣不脱的梦魇!
狂风呼啸着,席卷着路边纷纷扬扬飘落的枯叶,阴云再次在天空聚集,猛烈的暴雨几乎是瞬间就从空中砸下,伴着冰冷的雨水,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钻。
少女无意识地发着抖,她茫然地抬起眼,然而所见之处,只有密密麻麻围过来的人群。
有人温柔地揭下她的兜帽。
“为什么还是学不会乖呢?”
有人残酷地禁锢她的手臂。
“为什么还是想要逃跑呢?”
有人怜惜地爱抚她柔顺的黑发。
“为什么,不可以爱我呢?”
她难以忍受地闭上眼,终于现出身形的银发神明,亲吻了她娇嫩的嘴唇——
“但是没关系。艾娜,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