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中,南贵的动作还真是慢,迟迟不见他归来。
李东煦没有再坐到书案后,而是坐在我身边,任由我斜靠着他,我本是不愿的,这一屋子人都坐着看,实在是没有规矩,可李东煦却说无妨,这酒坊到底是自家的,那里讲得那么多规矩,想想也对,讲真的,坐得我着实有些累,而且我是老板娘啊,背靠着李东煦,是我最大的靠山。
我手里捧着那本酿酒的书,李东煦则择着洗干净的果子,时不时的放进我嘴里,看得兴趣正浓,竟也没有太在意。
而屋内四人,却没有心情看我二人的你浓我浓,各怀心事,无声的端着茶杯垂头思考……
我手中的书是李东煦为我选得酿酒启蒙篇,逐步看到了一个入门知识,酿酒是要酒曲的,突然问道:
“煦哥,‘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这句何意?”
抬眸正看向李东煦,一颗酸酸甜甜的小果被他放进嘴里,下意识的甜甜一笑,可马上意识不对,忙偷瞄其他人,见无人看我们,才算心安了些。
李东煦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引为古典之句,意在:经过强烈蒸煮的白米中,移入米上的晶亮粘腻之物,然后保温,米粒上即茂盛地生长出滑丝,此即酒曲。晶亮粘腻之物慢干为粉,就可用来制造酒。”
“煦哥,等我脚好了,你带我去庄上看看,可好?”
“当然,不过酿酒过程很热很燥的,到时你别太难耐又向我诉委屈了。”
说话间,他又是一颗果子放入我口中,满眼都是宠溺之色。
我嚼着果子,口齿不清的道:
“不会的,不委屈,就是要看看整个过程的,煦哥不是也从这个过程走过来的。”
李东煦但笑不语,拿出帕子给我擦了一下嘴角,我盯着帕子,忙拿到手里,不解道:
“这是我的那条吧,我记得风雅阁送的衣裙里,好像送了十条漂亮的帕子呢,而且我看着有素色的,应是男子可用,我给你选一条吧,这个旧了,别用了。”
李东煦从手中拿了帕子放进怀里,轻点着我的眉心,依旧但笑不语,抬眸看向门的方向……
我这时也听到有人上楼的声响,应是南贵回来了,含笑将身子坐正,伸手拿了茶盏轻呷一口……
其他人也听到声响,鲁春起身将门打开,南贵风尘仆仆的进来就道:
“东煦哥,都已带来了,一个不少,还真是费了些功夫呢,我让他们在门外候着;呀!嫂子,好吃不?我尝过,尚可。”
我笑眯眯的看着风风火火进来的南贵,伸手端着果盘,递给南贵,说道:
“来,吃一个解解渴。”
“好嘞,谢谢嫂子,还是嫂子关心我。”
李东煦看着我静好脸,又看了看南贵,眉心微蹙,伸手接过果盘,直接塞进南贵的怀里,淡道:
“话真多,都拿去吃,堵上你的嘴。”
南贵捧着果盘,嘿嘿一笑,拿了一个果子就往嘴里放。
我们这边正笑着说话,却见王守义探头向门外看去,当看清那几个人,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至极;而王良仁则是发白,不停的擦着额上渗出的汗;反观许缘和鲁春倒是神态自若,只等着看李东煦如何处理此事了。
李东煦走向书案,经过门口时,向外面撇了一眼,就坐好,神情十分严峻,淡声道:
“人,都已经到了,你们应是心中有数的,多余的话不说了,一刻钟,马上就午时了,不能耽误夫人吃饭。”
南贵吃着果子,忙咽下口中物,道:
“东煦哥,县太爷那边我已打听好了,今日都在,不过午后可能会有事,好像他的小妾有孕了,午后可能会陪着。”
李东煦颔首,环视一众人,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鹰般的眼神。
鲁春率先开口:
“东家,是要经官吗?那我先去给夫人拿些点心过来,公堂对质,怕是要耽误时间,夫人会饿的。”
李东煦递出一个会意的眼神,鲁春转身出门。
许缘从始至终翻看着账册,不语;王良仁脸色已然是坐不住了,直直的盯着王守义;而王守义低头思索,放在腿上的手,握了拳又放开,又握拳,紧张的情绪尽显。
李东煦手指轻击着书案,看似悠闲的喝着茶,时间慢慢的流逝……
鲁春将点心端来放到我面前的几上,又重新恭恭敬敬坐了回去。
室内的安静,让门外候着的人颇为不知所措,终是有人按捺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
“南贵哥,你说得东家叫我们来有说话,什么时候开始啊?”
南贵转头回着:
“你们急什么,总要给各位掌柜考虑的时间,若掌柜们都觉得自己无事,那一会咱们就换个地方,你们安心等着便可。”
问话之人应声,不再多话。
一刻钟,就这么过去了,李东煦突然起身,引来数道目光,他却不看任何人,径直走至我面前,抚着我的发顶,柔声道:
“你在这等等我,很快回来,若饿了就吃点心垫垫,不过,别吃太多,我回来就吃午饭。”
我瞳仁灵动,水珠一样,甜笑应是。
李东煦回身站定,对南贵使了个眼色,南贵淡笑出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朗声道:
“各位掌柜,一刻钟到了,请吧。”
王良仁忽得一下子起身,急呼道:
“东家,这是真的要去衙门吗?这就是咱们自己的账目问题,自查就好,何必要对薄公堂呢?再者问题出在他们二人身上,为何我和王掌柜也要去呢?”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除了王守义。
南贵听得大笑出声,眼神中来着讥讽,嘲笑道:
“哈哈,老王,你可是在逗我们笑吗?你是三个酒坊的账房,你不去可能行?而王掌柜每次都经手着三个酒坊的账本,他不去,可也能行?你是不是人老糊涂了,啧啧啧……”
“不是不是,我,我,我就是……王守义,你到是说句话啊,难不成真的要闹到对薄公堂吗?”
王良仁看样子已是扛不住了,直接去拉王守义的衣袖。
王守义怒起,一甩衣袖,呵斥道:
“你拉我做甚,这账都是你管的,他们有问题,我又没有任何问题,去了衙门我有何惧。”
王良仁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颤抖着手,指着王守义,再三确认的说道:
“你,你,你这话何意?这是要赖账了,想拿我这一把老骨头去顶罪?你今日如若不仁,那就别怪我无义了,现在只是当着东家和夫人的面,有些事还有余地,真要上了公堂,怕是要论罪的。”
王守义的脸色是藏不住了,死死的盯着王良仁,语气阴沉,一字一句的道:
“你、我都出自王家,枉我叫你一声叔父,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我就威胁你了,你又何尝不是在威胁我?我是一定不会去公堂的,我老了,受不住的,既然你不怕,那你自己去,我,我,东家,这账本的事情,我是知道内情的,希望东家看在我年迈又做了这两年多的差事,从轻处理。”
王良仁是豁出去了,高声与王守义吼着,转头就给李东煦跪下磕头,膝行向前,被南贵止住。
王良仁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吓我了一跳,眉心微拧着。
李东煦重新回坐在我身边,大手轻抚着我的背,柔声道:
“莫怕,有我在。”
我小声的嘟囔道:
“我不是怕,只是太过突然,这么大年纪了,动作有点夸大了些。”
李东煦见面色没变,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下稍安。
再看向王良仁,却是眸光凝重,语气寒冷如冰:
“你且站起来说话,若有用,我自当酌情。”
王良仁颤颤微微的起身,欲说话,却被王守义打断,但见他义愤填膺开腔:
“东家,今日之事想必是冲着在下而来,是东家对在下有何不满吗?他们个个对我意带指控,可下跟在东家身边,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曾出过任何差错,在下实在不知,东家到底意欲何为?”
李东煦凛冽桀骜的眼神,闪着犀利的光芒,声音森寒入骨的道:
“王守义,我倒是真的欣赏你言之凿凿的样子,你也不用急着表现,且听听你叔父是如何说的,你今日该庆幸有夫人在场,要不然我的手段,这五年来你应是知晓的,退到一边。”
王守义听闻李东煦的话,再见他冰冷的眼神,面上带了七分惧意,欲言又止。
王良仁见李东煦对王守义的态度便是下定决心要说出来:
“东家,不瞒您说,老夫确是左手会临摹他人笔迹,也就是因着这点,王守义才会要老夫来管账的;东家,夫人,这账目早在两年前就已有问题,只不过那时他一人主管不敢太过,只能少量的亏空,您一直让他带人,他便已有所觉察您的用意,心思就动的多了些,这亏空也稍大,不过都是他一人管着,他到是也顾及自己,可自半年前,您亲自提拔了鲁春和许缘做了这两铺子的掌柜,他就把心思都动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是他命我把账目做得单一个月只是少量的错处,但是日积月累,就漏洞亏空越来越大,他还说,若真出了事,也是他们的问题,不会查到我们头上,东家,他威胁我,我不做……”
王守义一把扯过王良仁,猛得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口中怒骂:
“你个老匹夫,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做的孽还要攀扯上我,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我,你那个无赖儿子的债怕是要命来还了。”
事出太过突然,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此时门外一道男声响起,人飞快跑了进来,一把推开了王守义,将王良仁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