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得了这赏银,我们家这小破院子可就热闹起来了。
媒婆一趟一趟的来,被父亲一个一个的拒绝,谁谁在父亲眼里都是不满意的。
而今日一早院门外又来人了,祖母领着小姑徐贝和两房人浩浩荡荡的到了。
最先进入小院里哭嚷着的就是我那小姑徐贝,这惊天动地的哭声,听着都让人发怵好似父亲不是断腿了……
“哎哟,我的三哥啊!你可是遭了大罪了,这腿都断了,以后让我们这一家人可怎么办啊!”
听这哭声母亲和我都吓的从屋里跑出来,看着一群老徐家人进入小院里,母女二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是来抢钱的吧’,全家出动来抢啊!
母亲马上招呼着他们进屋看父亲:
“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小妹来了,快进屋吧。”
祖母一进屋看到父亲在炕上斜靠着,就忙不迭的上前坐在炕沿边上,拉着父亲的手,哭天抢地的干嚎上了:
“三儿啊,娘来看你了,我这苦命的三儿啊!辛辛苦苦的为这个家,一点福都没有享受到,你说说你,这么拼命是为了啥啊,有个好歹连个儿子都没有,娘看着你都心疼啊!”
祖母这话里话外,就是指责母亲没有给父亲生个儿子,唉,又来了,我都十六了,这些年母亲不能生儿子的话还是没完没了。
父亲抽回来了被祖母握住的手,语气不冷不热的淡道:
“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和小妹都来了,我这都回来四五日了,已经好些了。”
“三嫂啊,你们家都没地方坐啊?五丫,你瞎了,没看到我们这些长辈都没有地方坐吗?搬凳子啊,赔钱货,怎么这么懒啊,没个眼力见哪,对了去给我们到杯糖水来。”
徐贝站在屋中央,嫌弃的看着我们这个家,对我嚷嚷着。
徐家村男娃是要上祖谱的,我们这一辈名字从‘青’;母亲有孕时,祖父求族里长辈给三房未出生的孙子取名:徐青山。如若生的是一个女娃,祖父说家里有四个女娃了,就直接叫‘五丫’。
‘姗’还是外祖父张秀才给取的,父母不喜‘五丫’,外祖得知此事甚是不悦,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在他眼里,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宝贝,告知父亲如生女儿,名字由他来取。
因着外祖父病重不能等到我的出生,在母亲怀胎七月之时撒手人寰,临终留有‘姗’这个名。
希望他的外孙女能够生活无忧,‘便姗嫳屑,与俗殊服’意指,华裳着身,衣衫飘动。
我正要回徐贝的话,却被父亲冷冷的抢先怼了回去:
“你嚷啥啊!我又没请你来,这个家分出来的时候娘一个好凳子也没给我们,你爱呆就呆,不呆就走。 姗儿是你侄女,张嘴瞎,闭嘴赔钱货,你不也是个赔钱货吗?成亲这许多年,还不是天天在娘家呆着,吃娘家的,喝娘家的,给你婆家省了多少银子?娘家又赔了多少银子?哼,赔钱货!”
父亲鄙夷的看着徐贝。
“三儿啊,你小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知道你腿断了,心急火燎的过来看看你,你小妹一直都是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你也别生她的气。”
听到父亲说徐贝的话是带着怒意的,祖母忙替徐贝说话。
可是,这‘心直口快’是在表扬徐贝说了实话呗,我禁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父亲一脸不耐的看着一屋子,他的“至亲”,淡道:
“娘,小妹心直口快是吧,那我也心直口快些,你们今儿个来,不是看我的腿伤吧,就直说吧,是因为啥事来的?”
“三弟啊,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听说你腿伤了我们都心疼的不行,特别是娘,这几晚都没有睡好,这不,今儿个就带着我们来看你了,还能有啥事啊,三弟莫要多心。”
父亲直问他们来的目的,倒是让进屋里一直没开口的大伯徐敬东率先说了话。
那心疼与关怀的语气真是让人听了都动容啊!
父亲在听到徐敬东那些让人‘感动’的话语之后,面上带着不屑,语气略带些嘲讽道:
“哦?既然大哥这样说了,那我倒是真的多心了,我一直以为自分了家,我们三房就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也不对,唯一能体现我们三房还是一家人的时候,就是家中需要银子。”
父亲感伤的开始叙述着我们家日后的生活窘迫,淡道:
“唉,既然还认我们是一家人,我这腿也伤了,要是想好如当初,再进山打猎怕是不能了,就是要正常行走,没个三五个月也是不行的,这以后家里没了我打猎就直接断了生计,我们三房的田地,你们也是清楚的,三房日后的嚼用就靠你们了,是吧,娘,大哥,二哥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啊!”
父亲伸手还抚着自己的伤腿面露伤感之色。
“三弟”
“三哥”
父亲的一通话惹来了二伯徐敬南和徐贝同时惊呼出声,他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徐敬南马上开口道:
“三弟不是得了县太爷的赏银吗?其他人得了七十两,你可是得了一百两啊,全村人都知道,你们三房以后的日子恐怕是要富贵了,怎么就成了你说的要靠着我们过活,三弟莫要在自家人面前哭穷浑说。”
听到徐敬南说到赏银,祖母佯装生气的呵斥着:
“老二,住口,什么赏银不赏银的,咱们是一家人,三儿有什么也是咱们这个家的,还用得着你提醒,三儿自来就是个孝顺的。”
祖母面上全是慈母般的笑容,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满满的算计,唉……又是孝顺这座山。
母亲与我又一次对视,了然于胸‘终于说出来了’。
父亲听了祖母的话却笑了,可是笑的却是无比苦涩,眼中生出的失望与痛苦,甚比当年分家时还有过之,看得母亲和我都心疼,父亲悠悠的说道:
“呵呵,二哥终于说出来了,这一百两的赏银才是你们今天来的目的吧,娘和大哥也不用再说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话了,父母自是要孝顺的,每年年三十那天不就让姗儿把这一年的孝敬银钱给娘送过去了吗?我们三房是何种处境大家都心知肚明,爹娘还是向我们要三两的孝敬银钱,不管家里有多困难我们三房都给了。 娘,年三十你们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可有招呼过我们三房一声?一年到头可有给过我们三房一粒米粮了?姗儿给娘送银钱时,您可留姗儿喝一口水了?刚才娘说都是一家人,我们三房有的都是这个家的,那你们各房有的可也是这个家的?这个家里可还包括我们三房吗?难不成分家只把我们三房分出来了? 口口声声我腿伤了心疼我,来看我的伤势,我这腿伤在家四五日了,当时你们谁来看过我一眼,问过我一句啊?小妹刚刚进院的哭声,听着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你们都揣着啥心思啊,个个说来看我的伤,都是一家人,空着手来看我这有腿伤的人?现在还来打着我用命换回来的赏银的主意了,如若不是我得了这赏银~~恐怕你们都会躲得远远的吧,生怕我们三房会向你们借一个铜板吧。”
父亲的这番话着实让众人吃惊,个个面色难看,而母亲和我却是知道的,父亲从来都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老徐家人真是把父亲逼得太紧了,无时无刻不想着在我们三房这搜刮银子。
“三儿啊”
祖母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口就要说什么。
父亲不再想听祖母说话了,直接截了祖母的话,淡道:
“娘,什么都别说了,我们三房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该给多少孝敬银子不管多难一个铜板都不会少的,咱们这几房的关系也是如此,以前啥样,以后也还是啥样,多余的话就别说了,免得伤了和气。”
父亲面上显出了痛苦之色,微微揉了一下腿,轻叹口气,便道:
“唉,这腿又疼了,娘,我说了这会子话累了,腿现在也不听使唤,就不出去送你们了,姗儿啊,替爹送送你奶、大伯和二伯他们吧。”
父亲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就开始撵人了。
父亲招手要母亲将他扶着躺平,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我赶忙走上前,将还要准备说点什么的祖母扶着起身,边说边往外送,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生生的就是往外带着:
“奶,我爹现在身子太虚了,从山上下来时,全身都是血,咱村里的陆大夫都说了,我爹现在要静养的,这是您今儿个和家中的长辈都来了,我爹才说了这么多话,平日里我和娘都不会与爹多说话,就怕累着爹,我还是送奶出门吧,回来还要给爹熬药呢,我爹现在天天药不离口,唉……”
“哎呀,三儿啊,你这死丫头,拽我干啥,我和你爹还没说完呢?”
祖母边推着我扶着她的手,边对着炕上闭上眼的父亲说着,还不忘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徐敬东看着父亲已经不打算搭理他们了,生气的一甩手转身往外走去,怒道:
“娘,现在三弟是富贵人了,看不上咱这些穷亲戚了,是咱们高攀了,看看这都开始撵人了,再不走人家要拿扫把了,哼。”
听着大伯说了这话,祖母也不再说什么了,使劲推开了我的手,转身就走,嘴里听不清在叨咕着什么,见祖母都走了,其他人也都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就讪讪的跟着离开了。
把这些‘讨债’的人都送走了,关上院门,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这些糟心的老徐家人,来上一回真是累心啊!
不过今日的老徐家人倒是奇怪,这么容易就送走了?往常要不作出个银子来,会闹得天翻地覆的,就连最爱撒泼的徐贝今日也只是说了句话就没再吱声了,甚是怪异得很。
又想了想刚刚父亲对他们说的那番话,也着实让人听着畅快舒心,父亲尽量不去破坏那点仅存的亲情,可是今天说的那些话着实是撕破了这一家子人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