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一声惊呼,我从梦中醒来,凉浸浸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母亲轻轻抚着我如墨般的长发,柔声道:
“姗儿,又做恶梦了?这次又看到你爹如何了?”
“娘,无事,女儿就是太想爹了,担心爹会出事,不是恶梦,我爹本事大些呢,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赶忙安慰着母亲。
“唉~~他们已经进山五日了,今儿个是第六日了,到底咋样了,都没有个人出来送信儿,真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母亲轻叹着,起身下炕收拾好自己,出门去了厨屋。
外面的天刚刚露鱼肚白,我收拾妥当自己,整理着被褥。
自父亲进山后我便陪着母亲睡在主屋,母女二人相互支撑着,提着一颗焦虑的心等待着……
我,徐姗,十六岁,出生在徐家村,再过一个月,就及笄了。
父亲徐敬西,在老徐家排行老三,母亲张兰香,是邻村张秀才的独女,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八岁那年老徐家将我们三房分家分了出来,不,不是‘分’,是被‘赶’到徐家村村尾处的这个小破院子里。
破败的小院子里两间风吹似要倒的土屋,祖父‘做主’分给我们三房三亩下等田,缴了一成赋税刚刚够三口人的口粮,生活极为窘迫。
徐家村背靠着青松山,俗话讲:靠山吃山。
父亲上山打猎赚家用,母亲接些绣活补贴嚼用,日子过得勉强能吃饱饭,至少不会似在老徐家时那般挨饿了。
冬去春来,生机盎然,又可以进山打猎了,可山里突然不知从哪儿窜来了一条双头的大白蛇,伤了不少人的性命。
附近各村都是人心慌慌的,没人再敢进山打猎,父亲却是在家中跃跃欲试的,想着打猎的人少了,猎物就多了,到时候能卖个好价钱,母亲不允,说是山上的动物都被蛇吃了,怎会多,更是担心着父亲的安危。
青松山上巨蛇伤人,出了人命,是何等大事,很快巨蛇成灾,惊动了玉阳县的县太爷,派了县衙的捕头,带领着捕快们,准备进山灭巨蛇。
捕头进村的时候拿着官文,说是征用附近几个村里所有的猎户,一道上山协助灭巨蛇,无论母亲如何担心,这捕头的官文在手,也只能放父亲上山了。
随着捕快们与猎户们浩浩荡荡的进了山,我和母亲的心,就如同村里所有猎户的家人一样悬着!
这五天度日如年般,村里的猎户家门前,都出现了活着的“望夫石”。
母亲天天不是叹气,就是偷偷的掉着眼泪,我望着母亲的忧伤,却是不知如何安慰,我的心早就随着父亲一同上山了……
如母亲所说,第六日了,山里一丁点消息都没送出来,我焦急的在小院里打着转,突然,看到有人朝着我家的方向跑来,来人正是村长徐敬文家的二小子徐青柏,嘴里高声喊着:
“徐三婶,姗妹子,山里出来人了,都在山脚下呢,徐三叔回来了。”
母亲和我听到此话,忙不迭的就往外奔着,母亲嘴里应着声问道:
“青柏啊,你可看到你徐三叔了,他咋样了?”
“徐三婶,我没看到啊,只听说他们都从山里出来了,就马上跑过来告诉你们,徐三婶,你慢些,徐三叔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母亲和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山脚下时,已经围满了好多人,哭闹声一片,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来了,有看热闹的;有哭自家人没了的;有面上带着轻松的,巨蛇终于消灭了,以后进山安全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一次灭巨蛇,捕快死了一名,捕头重伤,猎户们就惨了,死了三人,我们村死了一个,父亲腿断了。
人群中,我看到被众人抬着回来的父亲,母亲又是笑又是哭的,我的泪水如洪水决堤般,没有停止过。
母亲的哭笑,个中滋味作为女儿的我太了解了,笑着父亲虽是伤了腿但是命保住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啊!哭着心疼父亲,这些年打猎大伤小伤不断,这次断了腿可是遭了大罪,怕是要好久都无法痊愈!
捕快们有序的组织着来看热闹的壮实村民,上山将巨蛇收拾下来,亲眼所见,是真的双头,有一个头一侧已经断裂了,通体透白,身体比水桶还要粗,足有两丈多长,八个壮实的庄稼汉,很是费了力气才弄下了山,捕快们抬着重伤的捕头和死去的捕快,带着那八个村民和一条大蛇准备回去向县太爷交差。
在离村前还承诺此次县太爷会论功行赏,不出两日奖赏必会发放,而捕快们也会为这次有大功之人,申请最大的奖赏,以安民心。
至此巨蛇被除,人心安稳。
村长徐敬文组织村民先将父亲抬回家,看着那一身血污,心里着实难受,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眼圈微微泛红,低声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耐心嘱咐母亲好生照看父亲,无论何时、何事,都可以随时去找他的,叹了口气,就赶快带着村民走了,去处理那个死去的猎户家中后事。
众人走后,屋中恢复安静,母亲与我轻轻的、细细的清理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心酸的泪水滴落到父亲的伤口上,不知是母亲的,还是我的……
清理好血污,我仔细端详着腿上的伤口,有用过药的痕迹,应是情况紧急,简单处理用过的,我记得捕快在离村之前,有一人交给了父亲一瓶金创药。
院里传来了脚步声,我赶忙打开了主屋的门,就看到村中的老游医陆大夫来了。
迎人进门,陆大夫走至炕边,看了父亲刚刚清理好的伤腿,啧啧的摇着头,叹气道:
“唉……徐三这腿伤得不轻啊,清理得倒是很干净,我先给他固定好,包扎起来,再开些药给他服用,如果今晚不发热,就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母亲与我闻言,慎重的点着头,我拿过捕快走时留下的金创药,问道:
“陆叔,您看看,这个可用吗?”
“能用,能用,这可是好药,止血,消炎,效果应是极佳的,用了这个药,该不会有感染的情况发生,或许不会发热的,但是夜间还是要好好看顾着。”
母亲忙点头,应着:
“晓得,晓得,那诊金和药钱要几何?”
陆大夫摇头微笑着道:
“不用,村长已经交待过了,徐三是为了咱们除害的,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些银子不用你们家给得,放心就是。”
说话间已为父亲上好了药,又固定包扎好腿,再三嘱咐不能乱动,陆大夫便走了。
母亲与我轻手轻脚的为父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收拾了屋中的凌乱,我回头对上父亲那略带忧伤的眼神,刚刚止住的泪水又禁不住流了下来。
父亲叹着气,伸手抚着母亲的面颊,替她擦去一直流着的泪水,越是擦越是滴滴落在他的手上,停不下来……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了缓和一下悲伤的气氛,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吸鼻子,嗡声嗡气的说道:
“娘~~爹应是饿了吧。”
果真十分有效的让母亲婆娑的眼泪缓了下来,整理了情绪,便转身出屋去张罗吃食了。
我慢慢踱到父亲身边,关切的看着父亲,柔柔的握着,那满是硬硬老茧和细细疤痕的手,道:
“爹,您真是好生厉害啊!刚刚那些捕快老爷一直在说,如果没有爹的勇敢救护,他们可是不只一死一重伤,那些叔伯们也不会只去了三人,有可能这些人都要被那个巨蛇裹腹了,爹,英勇无比!”
父亲坚定的声音响起:
“人命关天,不容多想的,能救,就是一定要救下来,不能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畜牲痛快的伤人,唉,可我这腿……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好了,就算好了是个啥样子还不一定呢,会不会影响进山打猎,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啊,我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娘俩日后可咋生活啊!”
“爹,快别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而且捕快老爷不是说了,县太爷会给论功行赏的,他们也会尽力争取最高的奖赏,多少也会补给一些银子吧,到时候就全部用来给爹治腿伤,等爹好了,又能生龙活虎了,这段时日我和娘努力多接点绣活,补贴家用,放心吧,咱们家不会过不下去的。”
父亲定定的望着我晶亮的大眼睛,慈爱的笑了,感叹道:
“呵呵,我的姗儿从小就是懂事勤快的,你不用安慰爹了,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娘俩,我也会努力好起来的,就算是爹以后不能打猎了,也会有别的活计来养活这个家的,我可不能让这个家拖累了我闺女,有你这句话爹就高兴了!”
看着父亲终于面上有了笑颜,心也微微松了一下,皱着小鼻子说道:
“爹,咱们是一家人,怎么就拖累了,女儿今年十六岁了,马上再有一个月就及笄了,不是小孩子,爹娘教的好,当女儿的也要为爹娘分忧,这些年我做的女红很好的,娘总是夸奖的。”
母亲端着张罗好的饭食进屋,正好看到父女谈笑的这一幕,刚刚停止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偷偷的擦拭着眼角,说道:
“可以吃饭了,你这孩子,就知道喊饿,偷懒不去给我帮忙,不让你爹好好休息着,还和他絮叨。”
看着母亲那宠溺的眼神,我眨了眨眼睛,撒娇道:
“娘,我不是偷懒哦,我也是在帮娘啊,您看看,爹都笑了呢,娘看着爹的笑容就会开心的,是与不是,都我的功劳哦!”
走过去抱着母亲的胳膊晃着,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母亲拍了下我的手,嗔怪道:
“好了,别晃了,快把你爹的粥端来吧!”
听了娘的话,我转身就跑出了屋,口中说着:
“嗯,我这就去”
母亲忙出声的嘱咐了我一句:
“慢着点,别烫着了,粥正在锅里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