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育才的老朋友叫何瀚林,家住在大学家属院。
这里已经全然乱了套。最开始的燎原之火,就在这个地方点燃的。这里,也是最早对老师进行批评教育的地方。
这里的老师们岌岌可危,小心翼翼地生活。
梁育才出发前曾给何瀚林发过一封电报。何瀚林这两日每天躲在家中,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他不敢开开灯,营造一种不在家的假象。
他的妻子余恩上次被学生们拉出去教育,两条腿全断了,每天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梁育才和皎皎一进平京,就从空气中感受到了不一般的萧杀之气。
梁育才来之前经常从广播里听一些平京的新闻,对于这块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然而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才知道,听说的远远不及见到的来得震撼。
刚入校门,就有一帮学,押着四五名老师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几名老师看样子四十左右,人人头上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还有一个大概是没来得及糊,一个破纸篓倒扣在他到头上。纸篓边缘有一条铁丝,把他的脸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众人叫嚣着,让他们跪下。这些老师铁骨铮铮,怎么说也不为动。
疯狂的学生们照他们腿弯处猛地一脚踢下去,这些老师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皎皎甚至能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他们骨头裂开的声音。
梁育才皱眉,这哪里还是大学?这比作修罗场也不为过!
他看向皎皎,只见后者紧皱眉头。
“走走走!快去看看瀚林,也不知道他出没出事。”梁育才突然有些心慌。他担心皎皎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这么多人,万一被人围了,可就不好办了!
皎皎还想还没转脸,梁育才一把把她的脑袋掰回来:“快!先跟我去找瀚林!”
梁育才以前每次到平京出差,都要来何瀚林家住上一晚。老朋友秉烛夜谈,通宵达旦。
此次轻车熟路,梁育才很快就拉着皎皎出现在何瀚林的家门口。
何家一向干干净净的,此时小院里却一片狼藉。
梁育才扯着嗓子喊道:“老何啊,在家吗?”
屋里何瀚林吓一跳,赶紧掀开窗帘一角,只露出一丝丝缝隙往外瞧。
梁育才踮着脚尖往里头看,
“老何,你在不在?”
何瀚林急忙放下帘子,推开门跑出去。
“小声点小声点!”他慌慌张张,边跑边四处看。
“快快,进来!”
三人快步进了屋子,何瀚林关上门,这才松口气。
“怎么了?”梁育才见老友犹如一只惊弓之鸟,担心地问。
何瀚林叹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不知道,现在这些人,有多疯狂!我被抓去批评教育就罢了,关键是你嫂子……”
“嫂子怎么了?”梁育才急切地问。
“哎呦……”屋里传来痛苦的叫唤。
何瀚林掀开帘子,余恩躺在床上,吃力地朝梁育才扯出一丝笑:“小梁,你来啦……”
梁育才瞬间眼睛就红了。
“嫂子,您这是……怎么了?”
何瀚林去信中,没有提到余恩的情况,他怕梁育才办不成,心里愧疚。
何瀚林低声道:“被拉去教育,戴高帽,脸上涂墨汁,下跪……”
梁育才看向老友,难怪他会草木皆兵。余恩心高气傲,遭受如此变故,怎么受得了?何瀚林若不是时刻照看,只怕余恩会想不开。
“那这腿断了就没去医院看?”
何瀚林长叹一口气,声音发涩:“去了,拉去校医院,不给看,又拉回了。”
梁育才不敢相信:“腿都断了也不给看?”
何瀚林苦笑着摇头。
皎皎轻轻咳了一声。梁育才立刻想到她,转脸一把抓住皎皎:“皎皎,快,你来给余老师看一下!”
莲花跟秦中医学医时,皎皎也跟着学了些简单的医术。她医术虽不算高明,但是她有外挂呀!
皎皎也不推辞,上前一步,让梁育才他们出去,然后掀开被子。
她仔细查看余老师的腿,又详细问了些问题。见余老师紧张地看着她,便安慰她:“放轻松,小问题,就是得养一段时间。好了跟以前一样!没区别!”
“真的?”余恩原本绝望的眼睛里迸出别样光彩。她一向心高气傲,被拉去教育就已经让她自尊心大受打击,如果腿再断了,那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当然是真的!您对我不了解,对梁老师还不了解吗?他既然让我给您看,就是相信我!请您也相信我吧!”
余恩连忙点头,不知不觉中,两行泪水从脸上滑落。
她抬手胡乱抹了下,不料越抹越多,最后捂着脸放声哭出来。
何瀚林在外面也跟着落泪。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早先半死不活的,我都要吓死了!”
能哭出来,说明情绪得到发泄!不会闷在心中想不开。
梁育才拍了拍何瀚林的肩膀,压抑着眼中的酸涩。
“你放心吧,有皎皎在,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至少在治病上,皎皎绝对有办法。
皎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银针和几瓶药膏。
施了针,又涂上帮助骨头愈合的药膏。
“今晚可能会疼、痒,不过忍住,过几天这种不适感就会渐渐消失。这瓶药每天两颗。”
“放心吧,很快就会好的!不过眼下您不方便移动,得等过几天再出发!”
“等等等!”何瀚林连忙说,“等她腿好了我们再出发!”
皎皎笑道:“腿完全康复没那么快!就算不疼不痒了,里面还没长好!我建议再休养一个礼拜,再考虑出发。”
“好!可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都听你的安排!”
余恩双腿覆着药膏,暖洋洋的,膝盖处偶尔传来针扎一般刺痛,不过相较之前也就好多了。她这一个多月基本没睡,此时终于放松下来,斜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熟了。
“你嫂子这次可受大罪了!”何瀚林很梁育才小声诉说。
“她本来没事,因为她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太太被拉去教育,她看不过,仗义执言。没想到被一起拉去教育……”
“那老太太得知余恩被打断了双腿,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然而她也无以为报,第二天就服毒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