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担心,少煦哥哥是骗你的吗?”
大公主看着阿烛略带复杂的神情,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忧伤道:“我已经三十好几了,我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延续我的血脉,与我亲近的孩子。”
所以,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
大公主笑道:“你这么老实,就不怕我怀疑被奚大郎君欺骗,然后出尔反尔吗?”
阿烛眨了眨眼,实话实说:“我本来以为,你和汝南王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
“现在又觉得我是好人了?”
阿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理直气壮道:“我喜欢以貌取人,你长得就不像是坏人。”
她生的好看,又有一团孩子气,哪怕理直气壮说着这种话,大公主也觉得可爱非常。
大公主找到同道中人,心情愈发喜悦,赞同地点头,“我也喜欢以貌取人。所以,我觉得奚大郎君是不会骗我的。哪怕只是一丝希望,我也愿意尝试。”
阿烛安慰她,“颜娘子医术了得,或许真的可以。不过,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吃食、熏香这些,有些东西看着不要紧,但是伤身。”
大公主看着阿烛,郑重其事地道谢,一点儿也没有长辈架子。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阿烛弯了弯眼,道:“那我先回屋啦。”
大公主点头,“好,去吧。”
等阿烛离开,大公主身边的人不解道:“您真的那么相信奚大郎君吗?王爷本就因为公主自己做主带走秦烛而恼火,若是失了荆州,只怕更加不待见您了。”
大公主摇了摇头,这不是她相不相信奚照的问题。
“祭司大人曾说过,王爷身上没有帝王紫气,他不会成功的。”
“可是,如果王爷没有坐上皇位,他会不会,不需要我们了?会不会迁怒于您?”说话的人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知道大公主有多喜欢汝南王,更害怕汝南王如果多年筹谋失败,那么……
“奚大郎君应诺我,会留王爷一命。”大公主轻声道:“我理解他想要皇位,我也不介意他后宫佳丽三千,只要他还在我的身边,哪怕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
“可您怎么知道,裴明时就一定会成功呢?”
大公主笑了一下,慢慢走下楼梯。
“你以为,祭司大人为什么没有处罚阿藜擅自离开岭南,还带了外人回来?”
婢子愣住了:“难道不是因为公主实力强悍,是下任族长的备选者?”
大公主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性情的缘故,祭司大人对她还算宽厚,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她跟在汝南王身边多年。
“十多年前,宋皇后生下嫡公主,祭司大人夜观天象,便说过,新的紫薇星出现了。”
大公主道:“祭司大人的话不会有错的。我早就劝过松岳,可是,他不听……他让人给先帝送美人,令宋皇后肝肠寸断,满心绝望。宋家书香门第,因为宋皇后的死,宋老多年不出,他想让天下读书人对先帝失望。可惜,后来裴明时长大,反而为皇室挽回了一些声誉……”
大公主喃喃道:“我也曾听说,裴明时将益州治理的很好。她身边的人,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子便轻视她。松岳不如她,又怎么会赢呢?”
婢子低声道:“那早知如此,又何必多折腾。”
反正汝南王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成功。
“您当初,还不如直接给他下同心蛊,叫他和蔺夫人一样,安安生生待在这儿。”
大公主没有说话。
她和兄长不一样。
她不愿意将松岳圈禁,也不想让他和蔺夫人一样郁郁寡欢。
可是……
倘若有一日,真的走到那个份上,他还是执迷不悟的话。
大公主只能想办法将他留在这里。
这一日,公主还是很迟才回来歇息。
阿烛抱着被衾坐在床榻上,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眼眸乌黑发亮,“阿藜。”
公主冷冷地看着她,阿弥天分不够,可她用血肉喂养了一种可以偷听人说话而不被发现的蛊虫,公主已经知道了阿烛今日与大公主的对话。
她果然时时刻刻想走!
“阿藜,过来坐,”阿烛拍了拍床沿,道:“我们来商量一点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公主心想,肯定又想蛊惑她,欺骗她!
她走过去,却没坐下,居高临下看着阿烛。
骗子!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我阿姐派人联系了大公主,说服她带我离开这里。我在想,可不可以借大公主的手,把我们几人顺利带走?”
“我就知道——”大公主的怒火戛然而止,好半天,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你说……什么?”
阿烛眼神奇怪:“你就知道?你知道什么?”
公主:“没、没……你接着说。”
还好阿烛没有过多深思,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你能赶在大公主离开之前,帮夫人把同心蛊解决了吗?”阿烛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说服大公主。她其实是一个耳根子很软的人,我有把握,只要同心蛊的问题解决,我就让请她带我们五个人一起走。”
“你、我、夫人,还有如故如香。”
公主讷讷道:“把阿弥那个蠢东西也带上吧……”
门外的阿弥愣住了。
她咬了咬手指头,眼眶湿润。
阿弥的天分虽然一般,但她耳力过人,可以听见十米之内的所有声音。
阿弥听见阿烛道:“差点把她也忘了。阿弥虽然笨了一点,但人还小嘛,长大了就会越来越聪明的。等出去以后,我把阿弥送去念书。”
公主道:“她那么蠢,念书有什么用?”
阿烛道:“你不要老说她蠢!语言是有力量的,你越说她,她就会越不聪明,你得多夸她。”
阿弥非常赞同,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对对对!
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
过了很久,她道:“那我明后天不回来了,你想办法,让姑母那个蠢——让她多住几日。”
阿烛答应下来。
·
大公主很喜欢阿烛,听到阿烛说想让她再多住几日,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松岳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王府空荡荡,我一个人在那也没什么意思。”
阿烛很好奇:“冒犯一下,汝南王没有其他妻妾吗?”
大公主无奈道:“有的。松岳有正妻、侧妃,和许多姬妾。汝南王府很大,除了王妃、侧妃,还有我有单独的院子,其他姬妾都是住在一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阿烛皱了皱鼻子,不解道:“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忍受他身边有其他女子吗?汝南王究竟是有多好看呀?”
大公主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他年轻的时候,儒雅温和,还有一种读书人的文弱气质……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但那个时候,他已有正妻,也有侧妃,我非他不可,把自己硬塞给他,已是蛮横至极,又怎能再要求他遣散所有妻妾、为我守身如玉?”
大公主摇头,“这样不好,我只是想与他在一起,想要有一个孩子。”
“仅此而已,我不贪婪。”
“……”阿烛人都呆住。
这样无怨无悔、无私付出的老实人……怎么就让汝南王给碰上了?!
阿烛真诚建议:“要不然,你换一个人喜欢吧?”
大公主笑了,柔声地告诉阿烛:“能被轻易动摇的,都不是爱。”
阿烛耸了耸肩,好吧,大公主其实也不是傻,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大公主温柔道:“你年纪小,还没有喜欢的人,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受。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阿烛却道:“我有喜欢的人。”
大公主惊讶,问她是谁,阿烛摸了摸开始发烫的脸颊,一本正经道:“九江奚氏二郎君。”
“呀。”大公主道,“奚大郎君的弟弟,那应当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阿烛点点头,一点也不心虚。
奚澜本来就很好。
“对了,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吗?”阿烛双手合十,眨着眼睛,“您带我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的朋友也带上?”
大公主一口答应:“可以啊。”
阿烛高兴不已:“多谢您!您人美心善!汝南王不肯生孩子真是他的损失!”
大公主被她逗笑了。
“对了,你还在这儿认识了朋友?是哪个孩子?”
“阿藜、阿弥,如故如香,还有蔺夫人!”
“……?”
阿烛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
大公主扶额,“你、你等一等。”
阿藜和蔺夫人就不说了,要是能离开这里,早就离开了。至于阿弥和如故如香,那都是一直跟着阿藜和蔺夫人了,怎么能走?
大公主不忍拒绝阿烛,只能委婉道:“蔺夫人不能离开这里,阿藜心疼她母亲,也不会和你一起离开的。”
阿烛眼中的光一点点消散,低声道:“我知道蔺夫人身体里有你们南疆的同心蛊,但是……她真的撑不住了。她离家已有近二十年,她想回家,哪怕是死,也想死在故土。”
大公主见她眼眶红了,被吓坏了,连忙道:“你你别哭。”
阿烛眼巴巴地看着她,“您能帮帮我们吗?”
“可是,她会死的……”
阿烛道:“她早就想死了,只是不想死在这里,所以一直强撑着。我不懂,阿藜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像您一样,他爱蔺夫人,却连最基本的自由都不肯给她。”
大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对于蔺夫人,汝南王和阿藜的父亲都是罪魁祸首,而她,也算是帮凶。
大公主很抱歉,她一直觉得,蔺夫人总有一日会被阿藜的父亲所打动,所以她一直都在劝说。
阿烛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大公主还是没吭声,她急了。
她可是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的!
阿烛直接起身,坐到了大公主的身边,一点都不见外抱住她手臂,眨眼瘪嘴蓄眼泪,道:“求求您了……”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
“不然蔺夫人死不瞑目,阿藜没了母亲,也不会想活的。我朋友其实很少的,好不容易交到几个朋友,结果眼睁睁看着她们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阿烛张嘴就要“哇”一声哭出来。
大公主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哭别哭。哎,你容我想想。”
阿烛眨了眨眼,眼泪要掉不掉,可怜极了。
大公主扛不住,道:“好好好,我想想办法。”
阿烛小声道:“真的吗?“
大公主点头,叹了口气,看了阿烛一眼,又叹了口气。
她把人带走了,兄长回来若是知道……
阿烛抱着她,在肩头蹭了蹭:“谢谢您谢谢您,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给您养老!”
大公主扑哧一笑,道:“我还没到那个岁数呢。”
阿烛由衷感叹:“您真好。”
解决了这件事,阿烛让蔺夫人做好准备。
她其实最不担心的就是公主,公主比任何人都爱蔺夫人,她会尽可能地减少风险,不让蔺夫人受到伤害。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蔺夫人忍不住问。
阿烛其实并不是多么无私的人,天底下的苦难这么多,她不可能见一个可怜人就帮一次。
阿烛撑着下巴道:“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后面觉得夫人您有些惨……这也是您告诉我过往的目的吧?你想离开,死也情愿。而我,也想在离开前,削弱南疆的力量。”
蔺夫人没想到她这样敏锐。
阿烛道:“我阿姐想要成为天下共主,我就要将所有隐患都掐死摇篮之中。在来岭南之前,我压根不知道南疆的蛊虫这样厉害。倘若有人心怀不轨,给我的亲人下蛊,我会痛苦一辈子的。”
“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回到盛京,也是真心喜欢阿藜,如果能帮到你们,我会很高兴。”
当然,她还是会以阿姐他们为主。
阿烛分得清主次。
对她来说,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姐、阿娘,奚澜、少煦哥哥……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隔日,公主回来了。
她抱着玉盒,走进蔺夫人的房间,面色苍白,但却笑得很灿烂。
“阿娘,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