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子的女儿！老子再苦再穷也不会卖女儿！你说你给老子粮食，谁看见了？证据呢？”
“你一个小娘子，要多少丫头没有，还来拐带人口！难不成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是哪个人家的小妾？”
刘大赖满怀恶意地盯着宋枝枝，哪怕隔着幕篱，宋枝枝也感受到了那股子恶心劲儿。
主子受到冒犯，身边的女婢自然也气愤不已，几人合力将刘大赖生拉硬拽扔在地上，怒斥道：“你敢空口无凭捏造是非！信不信我让官兵把你抓起来！”
刘大赖一听，便直接赖在了地上。本就是泼皮无赖的货色，还要什么脸面？脸面那是上等人才在意的东西，像他们这种，每日吃饱饭都十分困难，谁还来在意什么名声脸面？
刘大赖叫嚷着，“士族娘子抢良民了！不仅抢还要杀人！老子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今天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女儿带走！”
周围看热闹的普通百姓纷纷皱眉，见小娘子不说话，手里牵着的小孩儿又是惶恐不安的模样，一时间分不清楚对错，便劝说道：“娘子不如把孩子还给他，也少些是非……”
都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碰上这种人，真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无比恶心。
女婢们咬牙切齿，道：“七娘，奴去请官兵过来。”
这种人就该扔到牢狱里好好吃吃苦头！
宋枝枝也存着气，“嗯”了一声。
她是绝不会把阿婵还给刘大赖的，这是她给了粮食换来的孩子，早知当时就该写下卖身契，一手交人一手交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今日他想抵赖也不不行。
但宋枝枝还是想的太天真了。
即便今日有卖身契，刘大赖也能抵死不死，还会叫嚣着士族贵女欺负他无权无势，卖身契是她威逼摁下的指印。
庶民在士族面前，是天然的弱.势.群.体。
所以一般人绝不敢冒犯士族出身的贵女。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虽然窃窃私语，但也没有人会为了刘大赖去得罪宋枝枝。
只有少数几个婶子，看不过眼，劝说着，让宋枝枝把孩子还回去，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摊上这样一个亲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大赖虽然泼皮无赖，但他又不是傻子，无非就是看着宋枝枝一个娇弱女郎，性子软、好说话，能欺负罢了！
但凡换个年轻凶狠的郎君在这，他都不敢上前来耍赖。
士族高门重视颜面，若被这种人攀咬不放，闹的不好看，丢人吃亏的终归还是自己。于刘大赖反而没什么影响。
官兵很快到来，对着宋枝枝抱拳行礼道：“宋七娘子，让人受困了。”
没想到官兵真的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
躺在地上耍无赖的刘大赖顿时心里一慌，眼看身强体壮的官兵就要过来抓他，连忙站起来，指着宋枝枝道：“那女娃子是我女儿！老子只是想把自己女儿要回来！”
官兵最烦这种人，冷冷道：“你说是你女儿，证据呢？”
刘大赖傻眼了。
他家婆娘生的，还要什么证据？
官兵二话不说把人抓起来，刘大赖慌得不错，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大喊大叫道：“你这个赔钱货！你快喊老子一声爹！你快喊啊！”
阿婵记得他。
便是因为记得，所以愈发害怕，她紧紧拉着宋枝枝的手，躲在她身后，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刘大赖急得不行，他平日里好吃懒做，又饿了两顿，哪有什么力气挣脱，只得狠狠地瞪着宋枝枝，喊道：“什么宋七娘子！就是个拐子！拐了老子的女儿！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哪个士族娘子会养那么多婆娘，不论老的小的都给抢回去！她妈的赔钱货……”
剩下的话都被一块粗布堵在了喉咙里。
刘大赖被拖到了无人问津的巷子里。
几个官兵围上来将他狠狠地殴打了一顿。
“什么东西，也敢在宋家娘子面前大放厥词！”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家的赔钱货能被宋家娘子看上，那是三生有幸！”
拳打脚踢。
刘大赖被粗布堵着嘴，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想要求饶都不行。
士族眼中，人命有贵贱之分，像刘大赖这种无权无势，家里连田地都没有的贱民，死一百个都无人问津。
官兵冷嘲热讽，“得亏你碰上的是宋家娘子，任你攀咬污蔑，还肯留你一条性命。换做其他人，今日你连具全尸都别想留！”
刘大赖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哭。
心里又后悔又不甘心。
他原以为宋枝枝这种娇弱好欺的小娘子最好拿捏，又爱面子，闹一闹，就会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拿钱消灾。谁知道她竟然这么心狠手辣！说叫官兵就叫官兵！明明一点钱财粮食就能解决的问题！
刘大赖怨恨地想，她一个士族娘子，吃穿不愁，天生富贵，抢了他家的赔钱货，连给赔钱货做的衣裳都那么体面，却扣扣搜搜，不肯再出个价钱！早知道当初他卖到花街柳巷都不卖给她！
官兵们打了他一顿，看刘大赖跟一坨烂泥似的倒在地上，也懒得再将人带回去关牢里，又警告了几句，便往外走。
“他家女儿能攀上宋家娘子，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不知道，还敢去得罪贵人！”
“可不是吗？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真是胆大包天。”
“不过这位宋七娘子也实在奇怪，听说她救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女人，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兴许是一时善心吧，管这么多做什么？”
声音渐远。
刘大赖艰难地爬起来，将嘴里的粗布扯出来，嘴角都被撑裂开出血了。他疼的满脸扭曲，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
“呸！”
什么一时善心！
若真的善良，怎么会当时就给他那么一点儿粮食！
那么点粮食够谁吃？没几顿就没了！
这些士族高门出身的贵人，都是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地里阴暗勾当数不胜数！
谁知道养这些赔钱货私下里都做什么。
刘大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
阿婵受到了惊吓，回去的路上一直抓着宋枝枝的衣裳，也不说话，如惊弓之鸟一般。
宋枝枝看着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没事了。”她低声道，抱着阿婵，想说些什么，最后因为笨嘴拙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枝枝想，如果阿烛在就好了。
她知道怎么安慰人。
她会给人温暖与勇气。
糕点买回来了，宋枝枝让婢子把东西都分下去。阿婵还是紧紧地跟在宋枝枝身边，捏着她的衣角，有人喊她，就忍不住紧张惊惶。
宋枝枝没办法，就将她带在身边，今夜干脆宿在庄子上，等到第二日再回去。
天一亮，宋枝枝就醒来，婢子们收拾好东西，扶着主子上牛车。
路上少不得要半个时辰。婢子劝说宋枝枝合眼歇歇，但宋枝枝心里有些不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她怕昨日的事情闹大，但让她杀了刘大赖以绝后患，她又是做不出来的。
牛车到宋家，宋枝枝想先去找阿烛，结果还未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被怒气冲冲的宋梧月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清脆又响亮。
宋枝枝愣在原地。
这个巴掌令人猝不及防，她想都没想到，也就躲避不及。
“五娘！”宋枝枝身边的婢子又心疼又着急，姊妹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宋梧月打完，看着宋枝枝茫然的神情，心里生出一丝后悔，但是一想到她做的事情，又心硬起来。
她恨恨道：“你日日不着家，都在外头做些什么？你和阿烛非要把家里的脸都丢光不可是吗？！”
宋枝枝捕捉到重点，抬头道：“阿烛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阿烛？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做的事情！”宋梧月冷冷道。
在她看来，阿烛和奚澜的事情，远远及不上宋枝枝犯的错。毕竟阿烛一向循规蹈矩，这次被外头的人说闲话，那也是因为宋槿容的缘故。如果不是宋槿容，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家里的私事！
三娘口口声声脸面名声，却是只顾着自己，毫不在乎家中其他人！
她难道不知道，阿烛现在也是宋家的人，是她们的姊妹，阿烛名声受损，难道其他人就不会被牵连？难道宋家面上就有光了？
三娘愚蠢，七娘也是一样自私！都好不到哪里去！
宋枝枝做的那些事情，有哪一件是正经人家的娘子会做的？
她想要施恩积福，多做善事，到时候自然可以施粥穷人，以宋家的名义，去救济穷苦灾民。这种事情，宋夫人每年冬日都会做。
寒冬比酷暑更让人痛苦，每到冬天，城外冻死的百姓就数不胜数，尸横遍野。
宋梧月盯着宋枝枝，一字一句道：“怎么，昨日刚做的事今日就都忘了不成？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怎么抢人家女儿的，还要我说与你听吗？”
“你知不知道，外头那群读书人是怎么说你的！”
“你救这么多人，还都是女人，把她们养在庄子上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到底想做什么？”
说到这，宋梧月的心中又是不可避免对阿烛产生一丝怨怼。
都怪阿烛！
好端端的，挑唆宋枝枝做这些事情。若不是阿烛提起，宋枝枝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东西！她也不敢！
宋枝枝从前老实本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夜不归宿！
在这种事上，阿娘竟然也肯放心。
若是宋枝枝在外头出事怎么办？
宋枝枝皱眉不语，她没想到这个事情会闹大。集市不在城内，又怎么会消息传这么快。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
还有阿烛，阿烛怎么了？
宋枝枝准备去找母亲。
有宋夫人在，肯定会比她们处理得好。既然如此，宋枝枝也不用擅自作主。
宋梧月见她一声不吭，自然不肯放过她。
她恨不得敲开宋枝枝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有多少水。
“三娘和阿烛已经足够让阿娘烦心了，你就不能懂事一些。宋枝枝，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世上的可怜人数不胜数，你难道还要一个接一个都救回来吗？”
“阿娘给你的那个庄子，种的粮食够你养活所有人吗？你是不是想把家里都搬空，去救济外人？”
“你说话啊！”
宋枝枝停下脚步，看向她，“我没有抢人家女儿，那个孩子，是因为要被她生父卖到花街柳巷，才被我用几袋粮食救下来的。”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做的事情，她承认。但绝不是这种污蔑的方式。
宋梧月道：“可是外头不是这么说的！那群读书人，先是指责阿烛品行不端、与外男私相授受，如今又听说你做的那些事情，便来攻击你养那么多妇人，怕是图谋不轨！”
“你相信外面的人，也不相信我？”宋枝枝问。
她脸上的红印十分明显。
宋梧月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我相不相信有用吗？重要的是外头人怎么说……”
“我与他们有何干？难道他们叫我去死，我也要去死吗？”宋枝枝红着眼睛，眼泪在一瞬间就要涌出，但被她死死忍住。
她轻声道：“我只在意自己的家人。”
从前的宋枝枝，被打压、被否定，仿佛一无是处。
她怯懦、自卑、敏感，做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
可是她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她知道并非一无是处，她也可以是别人的救世主。
她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下。
她不要被任何人所束缚。
宋枝枝深深地望着宋梧月，道：“你不懂我，我也不想懂你。我做错了事情，我会去阿娘面前请罪，我会收拾好烂摊子。”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需要。”
“我说一千遍、一万遍，你都记不牢。那我见你一次，便说一次。”
宋枝枝道：“我不需要你。”
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与爱护。
如藤萝缠绕囚笼，密密麻麻，严丝合缝。
令人窒息、痛苦，又无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