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日更中(傻逼wps)
后半夜之后,阿烛就一直没睡着。她静静地平卧在床榻上,听徐徐夜风、窗外蝉鸣。
她将自己醒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阿烛年幼早夭,仅有的那几年,也都是被养在殿里。除了有一年的除夕夜,阿姐和兄长抱着她去竹林让她摇竹子,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宫殿半步。
她怎么会骑马?
她那样的身体,阿姐再心疼,也绝不说带着四岁的她,去马场骑马。
她上辈子,根本就是连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潜意识里记得阿姐教过她怎么骑马?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阿烛从来没有接触过,却又格外熟悉的事物。
她没念过书,却能说出许多书中的东西;她没见识过五禽戏,却知道五禽戏是怎么打;从来没接触过古琴,她却上手很快,甚至在戚真儿眼中可以用天分二字来形容。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阿烛从前从未去细想过的事情。
阿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是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她为自己幻想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梦?
她不是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吗?
合上眼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记得阿娘奔溃的神情,泪痕满面。
她想说,阿娘不哭。
可是到嘴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喊疼。
阿娘,好疼。
心疼,头疼,身上哪哪都好疼啊。
阿烛从来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阿娘偏心她,兄姐·疼爱她,她从来不是什么累赘。她是阿娘的小宝贝。
这样的爱,让阿烛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
阿烛忽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她罕见地迷茫,无措,彷徨。
她究竟是从何处来,又经历了什么?她的记忆,是不是缺失了一部分?
有那么一瞬间,阿烛甚至想要跑去找宋豫问个明白。
可当她赤足踩在地板,走下阁楼,望见外边的天,理智终于慢慢回归。
辽阔大地,月色如银。
无尽夜色将小小的她笼罩其中。
命运的大网,任谁也无法逃脱。
朦胧的月光下,阿烛想到了宋豫白雪一般的美髯与长发。
生命力地消逝,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阿烛想了一夜,依旧没有头绪。
直到今日,她听着阿姐与奚照几人商谈,那有条不紊地部署,仿佛这个场景,她曾经历过无数遍。
再一抬头,奚澜冷静的面庞,平和的语气,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她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心中冒出一丝异样的违和感。
阿烛嘴上说着与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话,一如往常地撒娇,可使心里的怪异却越发明显。
等到宋枝枝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奚澜终于忍不住凑近一些,捧起阿烛的脸,仔细端详片刻,轻声问:“你是在担心公主吗?”
阿烛愣怔许久,道:“你现在,不直呼她的大名了。”
奚澜觉得此刻的阿烛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咳了一声,心想我总不能说我妥协了吧,那样也太丢人了,于是含糊其辞:“她是大兄的心上人,指不定日后我还得唤她一声大嫂……”
不对。
这本该是她乐见其成的事情,可是阿烛总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喃喃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对阿姐的态度,不该是这样……客气。”
奚澜哼了一声,“那我该如何处之?”
阿烛想也没想,几乎脱口而出:“你不喜欢阿姐,你不愿意与她和平共处。”
奚澜定定地看着她,慢慢松手。
却被阿烛紧紧攥住。
少年郎君身上仿佛冒着热气儿,手背烫的不行。阿烛攥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她想到自己第一回见到奚澜。
阿烛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在她所遗忘的角落里,埋藏着许多记忆。
她一定认识并且十分了解奚澜。
奚澜看着她,语气平常,只皱眉道:“阿烛,你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眼被阿烛紧紧握着不松开的手,挑眉道:“想占我便宜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寻这些由头。”
阿烛手心冒出了无数细汗。
被奚澜拿出帕子,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是那么的耐心、仔细,还有一丝与他脾性不符的温柔。
阿烛喜欢温柔的人。
奚澜或许做不到,变得和兄长一样。
但他可以永远把温柔和耐心都留给她。
他会学着服软、低头,不那么口是心非,与他们作对。
阿烛忽然扑到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个孩子一样、憋红了眼眶,忍着哭腔道:“我一定记得你,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绝对绝对,不会伤害我……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遗忘不会痛苦。
痛苦的是,发现遗忘,而无计可施。
奚澜脑海一片空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应该抱住阿烛,可他却浑身僵住,无法动弹。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平静道:“阿烛,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奚澜的内心是恐慌的、羞愧的。
他想到自己做过的梦,他伤害过裴明时,等同于伤害阿烛。
他害怕,阿烛与他梦到一样的场景。
如果那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想起?这不该是老天爷给他的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阿烛靠在奚澜的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呼吸与强有力的心跳。
她低声道:“是,我做了很多很多梦,梦见了你,还有阿姐、少煦哥哥……”
如果奚澜如往常冷静,便会发现阿烛在试探他。
可惜的是,他在阿烛面前永远保持不了冷静。
“那都是假的。”他道,可谓是胆战心惊、坐立难安。
阿烛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对阿姐的态度,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你做的那些梦?”
话音刚落,奚澜紧绷的情绪立刻出现一道口子,原先冷静的神色也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地错开阿烛的目光。
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他不想说谎欺骗阿烛,也不想欺骗自己。他必须承认,如果没有那些预知梦,他即便是再喜欢阿烛,也还是会走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
人们往往失去才开始后悔,然后逐渐懂得珍惜。
奚澜没有失去,因为他从未拥有。如果他一直不知道阿烛喜欢自己,他也不会耿耿于怀至今。
仅仅只是爱而不得,是很难让人抛下脸面、豁出一切的。
可偏偏,奚澜发现阿烛同样喜欢自己。
他们本该两情相悦、共度一生。
这种念头经常在奚澜的脑海出现,时时刻刻警醒着他,如果不是他非要跟牛似的犟,他们不会落到那种地步。
那种原本触手可得却又被粉碎希望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每每想起,都后怕不已。
奚澜声线不稳,藏在袖中的手轻轻发颤。
“梦都是相反的。”
“可是,你做过的梦都已经一一证实。”阿烛肯定道,“你有事瞒着我,你一点儿也不坦诚,你别有二心。”
奚澜道:“没有!”
说什么都行,说他别有二心,他打死不认!
太侮辱人了!
他可以为阿烛牺牲一切,包括性命。从始至终,他都只喜欢阿烛一个小娘子。
阿烛推开他,鼻头微微泛红,道:“既然这样,我能不能知道你做的梦?”
奚澜道:“……我说做过便忘了,你信吗?”
阿烛信,她有时候一觉醒来,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了。
但她蛮不讲理:“你不说就是瞒着我,瞒着我就代表心里有鬼,心里有鬼那一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奚澜:“……”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得过阿烛。
“我们之间竟然还有秘密。”阿烛伤心欲绝,“你肯定是做梦,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或是……”
“我在梦里隔三差五被你打。”
“……”呃。
阿烛理不直气也壮:“那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喜欢讲道理,才不会打人。我要是打人,肯定是你的问题。你不反思自己,你还要怪我,天地良心,亏你说得出口。”
“……”
奚澜一阵恍惚,竟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险些就被洗脑。
他默默道:“如果我说,我做梦梦见我说裴明时坏话,三番两次阻挠大兄与她在一起,后面还投靠别人来跟你们做对……”
阿烛震惊,第一反应是:“那你这不是活该被打吗?”
奚澜:“……”
阿烛紧跟着谴责道:“你到底有多不喜欢阿姐,竟然做这种梦?!”
太过分了!
奚澜:“都说了是梦,梦是相反的,怎么能当真……”
阿烛哼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只是还没成功。”
说完,两人齐齐沉默。
奚澜沉默,是因为心虚。
阿烛则是想到了宋豫说的话。
她想,她难道已经死过两次了吗?
阿烛道:“你把你做过的梦,都说一遍。公平起见,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
奚澜心想,你能有什么秘密。
他不说。
说了还能不能看见明日的太阳都不一定。
说裴明时坏话都能被打脸,这要是让阿烛知道,他还差点害死裴明时,那就只有呵呵了。
奚澜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的都已经说了,没有必要瞒着你,更何况,梦境而已,当不得真。”
才怪。
他就是靠着做梦才和阿烛走到现在的。
他还要接着做梦。
避开一切跳过的坑。
阿烛:“……你当真不说?”
奚澜也有些恼了,“没有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说?胡编乱造吗?”
奚澜打定主意不说。
除非日后他们成亲,他再和盘托出。否则现在说了,能不能活到成亲那一日都不一定。
就算阿烛也梦到了那些,只要奚澜不承认,就还有转圜余地。
奚澜才松一口气,就见阿烛起身,“我去告诉宋姨母,我不喜欢奚二郎君了。”
什么???
“不行!”奚澜没想到阿烛会这样,想也没想便抓住了她的衣袖,结果着急之下太过用力,竟然直接撕扯下了半截袖子。
阿烛:“……”
奚澜举起那半截布料,与阿烛四目相对。
阿烛的表情逐渐惊恐。
“你这么着急,果然心里有鬼!我要告诉阿姐,你现在撕我衣袖,以后就敢撕我人!”
奚澜百口莫辩,眼看阿烛就要跑出去,他脑子一空,脱口而出:“我说!”
阿烛停下脚步。
回头,奚澜紧绷着下颚,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你先立字据,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能改变主意。”
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也不能打我。”
阿烛看他的目光越发狐疑。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做。”奚澜死不承认,“我只是做梦,梦见一些东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阿烛重新坐下,但是以防万一奚澜再来拉扯她,她坐的远远的,道:“我也梦见过一些事情,你不要骗我。”
怕奚澜不相信,阿烛斟酌再三,道:“你相信命运吗?或许,我们在重复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奚澜瞳孔一缩,道:“没有重复!”
只要他不再和兄长较劲、不再与裴明时作对,梦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烛看着他,慢慢道:“你果然瞒着我。”
奚澜:“……”
他决定闭嘴。
阿烛道:“我从前在乡下,这个你是知道的,我根本没有骑马的机会。可是在宋家的流觞宴上,我一个从未接触过马的人,却可以稳稳当当骑马、没出任何差错。”
“有。还是我救了你。”
阿烛扭头,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那是意外吗?那是人为!是我自己将马控制住,你来的时候刚好抢我功劳!”
阿烛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奚澜再次闭上嘴。
阿烛断定道:“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文武全才!我骑马都会,射箭肯定也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奚澜:“……扑哧。”
他没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想到梦里阿烛学习射箭,裴明时教她教了一个多月,拉弓的那一刻,还以为多厉害,结果定睛一看,箭矢稳稳当当落在一丈外的沙地里。
也不知道阿烛哪儿来的自信。
奚澜被逗得不行:“乖乖,你别做梦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