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孩子再也不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了。
每天乖乖给婆婆帮忙,偶尔自己会去河里摸鱼,去山里抓野味,想着给婆婆吃点好的。
日子还是这么过着,婆婆家位于村子的最边上,周围都没有邻居,倒也落得平静。
可是,随着村长的到来,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婆婆声音里都是焦急:“之前的时候,不都是按年龄最大的往下排吗。这咋算,也轮不到我啊。”
“这次是村里人一致决定的,你看,他们都按了手印的。”
村长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纸,展开递到婆婆面前。
孩子踮着脚,偷看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盖满了红手印,像血一样。
那张纸,现在就像一张催命符,推着人往断头台走。
婆婆看着这张纸,满是无力感:“没人问过我们啊,你们咋就这么定了。”
“除了你,村里人都同意了。”
“不行啊,我还有孙子要照顾啊,我不能去啊,村长!”
想到孙子,婆婆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眼看婆婆要跪下,村长眼疾手快扶住:“这是全村人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啊。”
“啥也别想了,你就等着明天村里人来接你吧。”
看到毫无回旋的余地,婆婆瘫坐在了地上,失掉了全身的力气。
这一切早已经决定了,村长只是来通知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资格。
看到这样,村长也适时做出一副不忍的表情:“你放心去,你家孩子跟着村里人,比跟着你强,总不会受冻挨饿。”
料定现在她没有回话的余力,村长也不再多做逗留,起身便要离开。
但走到门口时,他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对婆婆说:“这事也该让你清楚清楚,真不是我想难为你。”
“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本来是轮到小胖他家的,他家老爷子年龄大了也糊涂了,其实最合适。但是他们家死活不肯啊,还向全村人推出了你家。”
“等我想拦着的时候,都已经没办法了。再说这是为了村子牺牲,是行善事,能积大功德的。”
“你早晚是要走的,孩子怎么办,你能陪到什么时候?你如今去了,村里帮你照顾孩子。”
“我就说这么多,想想孩子,再做决定。”
村长走后,久久的久久的,婆婆才回过神来,抱住孩子,失了魂般嚅嗫道: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明明是全村的人逼着我死啊。”
“你说,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说罢,她憋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像是要把肠子哭断。
那是孩子第一次见婆婆哭得那么伤心,同时,他隐隐明白,婆婆即将离开他了。
第二天一早,小院里来了四个人,拽着婆婆上了一辆牛车。
孩子偷偷在门后看着,看到牛车走的快要看不见了,他就一溜烟跑了出来,悄悄跟在牛车身后。
看着婆婆被绑在台子上,而台下的村民全都朝着台子的方向不停跪拜。
仪式结束后,村长让大家回村,留下两个壮汉,做最后的事情。
村民回去时,都在偷偷回望台子中间的婆婆,有些在看热闹,有些在窃笑,婆婆就静静望着,望着村里的每一张脸。
小胖的父母也在其中,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感受到婆婆的目光,他们反倒骄傲的扬起脸,用不带愧疚只有嘲弄的眼神,挑衅看着台上的替死鬼。
这个村子,这些人,什么都没有给她,却要夺走她的所有,她的生命,她的孙子。
想到自己那懂事的乖孙,想到他日后会生活在村里人的白眼中、打骂中。
婆婆眼中出现了恨意,越来越浓,像墨一般黑沉。
两名壮汉轮流背着婆婆往山上走爬,孩子远远跟在身后。
尽管赤条条的胳膊和腿被树枝刮伤,光溜溜的脚被砂石磨破,孩子也不愿放弃。
终于,当走到快靠近山顶的位置时,两人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前。
从洞口俯视,裂缝下深不见底,光只能照亮洞口的位置,而底下却是真正的无边黑暗,黑的叫人绝望。
婆婆被他们放在裂缝旁时,心有所感的看向了孩子的位置,四目相对,婆婆笑了一下。
背后被猛地一推,身影瞬间跌落谷底,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孩子怔在原地,嘴角的笑容还未消失,他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珠子一样大的泪,一串串落下来,划过手指,落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等到二人走了,孩子松开手大吸了一口气,立马就连滚带爬跑到裂缝旁,冲裂缝里呼喊婆婆。
可裂缝太深了,饶是日头当空,也看不到底,更看不到婆婆。
得不到婆婆的回应,孩子拔腿就往家跑。
家里不到一天就被村里人洗劫一空,就连水缸都被运走了,家里只剩一张泥砖垒的床。
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想要的绳子。
孩子来不及沮丧,他怕婆婆刚刚只是晕了,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他要去守在婆婆身边。
于是再次飞奔回山上,趴在裂缝旁,继续呼唤着婆婆。
没有得到回应,可他实在累极了,趴在洞口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阳光、是树木,哪里还有熟悉的屋顶。
他多希望昨天是一场梦,睁开眼醒来,还能和婆婆一起生活在破旧的小院中。
翻遍了周围,可以做绳子的藤蔓没找到,只有一些野果。
他现在已经无处可去,同时也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守着婆婆,守着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往后的几天,孩子每天都会在洞口呼唤婆婆,还会把找到的野果都扔到洞里。
再往后,不知过了多久,附近能找到的野果,都被孩子摘完了。
饿了不知道几天,孩子也想过,就这么睡过去不再醒来吧,这样又可以和婆婆在一起了。
但是,眼前晃动的光唤醒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毛毯子包裹着,在天上飘来飘去。
孩子被颠簸醒来,误以为还在梦中,自己竟被婆婆严严实实的护在臂弯里。
而婆婆则健步如飞,在山林间穿梭,直至到了一条小溪面前,孩子被放了下来。
他把脸扎进水里,喝了几大口,接着抬起头,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以此让自己清醒。
眼前的婆婆,脸上连伤疤都没有,身高,姿势,习惯与生前都毫无差别。
但要较真起来,确实还是有处不同,婆婆的全身,甚至脸上,都长出了白色的毛。
看着打量自己的孩子,婆婆笑了笑,张嘴十分困难的叫出了一声“乖......孙”,说完向着孩子张开了双臂。
这个笑容,再度让他想起婆婆被推下山崖的那一刻,那时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看着这熟悉的面容,他终于接受了这个婆婆,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屋顶,孩子又惊又喜,难道真的一切都是噩梦?
但等坐起身来,周遭空旷的摆设,提醒着他,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他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可毕竟已经习惯了。
只是,婆婆呢,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