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神婆盘腿坐在床上，弯腰向前，凑近孟湘依，乌青的脸直对着她。
一双浑浊的黑眼珠子，像是看进她的灵魂里。
淤血凝固，乌黑的嘴唇飞快嚅动着。
嘶哑的，像是锯子割着枯树似的嘎嘎声，从那嘴里蹦出来。
那个音像是“土”，又像是“跑”。
还像人死后，从尸体里挤压出的最后一口气，在胸腔中轰轰作响。
孟湘依皱眉，赶紧用手捂住口鼻，不让尸气入体。
浓浓的黑色怨气在两人身边盘绕，像是一堵墙，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
也就两三秒钟。
孟湘依眨眼的瞬间，刘神婆的尸体重重倒了下去。
一切又恢复正常。
刘神婆闭着眼，安详的躺在板凳上。
整张脸蒙着一层黄色的符纸，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孟湘依从刚才的惊吓中镇定下来。
刘神婆是个爽朗耿直的好婆子。
她的仁慈，一直留在孟湘依的脑海里。
哪怕她人死了，尸体躺在这，孟湘依还是不怕她。
刚才那一刻，她看到的应该是刘神婆的魂魄。
她似乎在给她传递什么信息。
孟湘依不懂这块。
目前最懂这些的，应该是刘神婆的孙子——刘原山。
她妈哭丧也结束了，两人从蒲团起来。
孟湘依搀着她妈往外走，准备去找刘原山问问。
结果刚跨出门，就听到刘原山在堂屋隔壁的房间里骂着什么。
孟湘依让她妈先出去，她过去看看。
孟湘依刚到门口，就听到刘原山在里头骂：“老子说了千百遍，纸人不能画眼睛，你聋了是吗！！”
刘原山接了刘神婆的活后，忙不过来，就在村里收了个徒弟。
这个徒弟，叫大强，不是个善茬，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来给刘原山白打工，只求着能赏他一口饭吃。
刘原山遗传了他奶奶的心软，还是答应了。
把大强收了徒弟，直到现在，可能也有三五年了。
虽说学不到精髓，但打打杂工还是可以。
给纸人画上眼睛这种大忌，就连孟湘依这种外行人都懂的事，刘原山的徒弟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还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孟湘依心里嘀咕，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她管。
师傅训徒弟这事不光彩，孟湘依也不好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没一会儿，刘原山把他那徒弟赶出来了。
两人在门口碰上。
大强长得就贼眉鼠眼。
发际线高，小圆头，短簇的眉毛颜色很淡，眼瞳比正常人小上一圈。
这会儿他瞧孟湘依，穿着光鲜亮丽。
干干净净的鞋面，个子不高，即使穿着羽绒服也不显雍容，像个洋娃娃似的站在门口。
此时四周安安静静，就他们两个。
这样的环境下一碰面，直把大强给惊艳了一把。
他觉得孟湘依好看，每年见都看不腻。
穿着软鞋的脚，一下就挪不动了。
就站在门口，低着头，盯着孟湘依上下打量。
视线落在她露出一截的白皙脖子上，直勾勾地，不知是想到什么。
整个人像只在锅里煮了三分钟的虾，脸红透了。
本就乱飞的眼珠子更是要掉出来。
孟湘依很反感他的视线。
警告的看他一眼，扬着下巴，绕过他进了屋。
“原山哥。”
刘原山背对着她，盯着一屋子的纸人心烦。
突然听见有人叫他，转身一看，认出来了：“湘依回来了？”
他想笑来着，但笑不出来。
刘神婆去世，家里事情太多了，让人有心无力。
唯一的徒弟帮不上忙，还净添乱。
孟湘依没在意他态度冷淡，走过去，低声道：“我想跟你说点事。”
“一会儿说成吗，”刘原山苦笑的看着一群纸人，“你看这……都要不得了，我还得重新做。”
他以为孟湘依是来安慰他，跟他寒暄的，直接婉拒了。
孟湘依看了一眼纸人。
确实很糟糕。
那些穿红挂绿，脸上抹着红胭脂的纸人，全被人用黑墨点了眼睛。
无论孟湘依站在哪个位置，这些纸人就像在看着她似的，非常瘆人。
哪怕这会儿还是大白天，但地面却直冒凉气，钻进鞋底，沿着脚心，顺着血液，凉透全身。
孟湘依把手揣进包里，清了清嗓子，稳住心神后说：“我刚跪拜的时候，看到刘婆的魂了。”
她声音很平淡，没什么起伏，没有故弄玄虚，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倒是刘原山惊讶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刘婆的魂跟我说话了，但是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像是土，又像是跑字，你知道我不懂这块，担心是什么预警，所以来跟你说。”
刘原山半信半疑：“土？”
孟湘依担心他不信。
想起来，刘神婆拍过她的肩膀一下，没准留下什么印记。
于是，她拉下羽绒服拉链：“对了，她拍过我肩膀，你看看。”
一边说，孟湘依一边脱外套。
刘原山盯着她的肩膀看。
门外的大强也盯着孟湘依看。
他没走，想多看孟湘依两眼。
结果就看到，她跟刘原山两人躲在屋子里说什么悄悄话。
这会儿居然开始脱衣服了！
大强攥住门框，心里是又躁动又嫉妒。
他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孟湘依的背，视线热腾腾的，很恶心。
孟湘依感觉得到，但想着有正事要办，就忍了。
她脱了羽绒服，露出底下的黑色打底毛衣。
微微有些修身，配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看着腰肢更加纤细勾人。
外面的大强咽了咽口水。
孟湘依指着被刘婆拍过的位置，问刘原山：“看得见吗？”
早在孟湘依脱衣服的时候，他就看见了。
在孟湘依肩膀处，留下的不是什么手印。
而是一道泛着黑气的记号，那是他刘家的暗号。
孟湘依若不是真的看见刘神婆的魂，是绝对不会知道这东西的。
刘原山已经信了她的话，不敢大意。
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门外的大强探头探脑的，直勾勾的盯着孟湘依瞧。
刘原山脸色顿时难看。
他跨了一步上前，挡在孟湘依面前，朝外面呵斥：“还不滚去反省！”
大强被他一呵，吓得一哆嗦，麻溜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