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月影,我端详着院长高大的背影,他的手肘仍往下滴着血,砸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猜他此刻也许正低着头凝视着这只白虎,然后冷静地指挥,让大家用锁链束缚住它的四肢。
“咦,院长,这里还有个小孩。”
循声望去,我对上了一个青年探究的视线。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一时间,我有些骑虎难下,于是干脆硬着头皮,从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过去。
院长瞥了我一眼,并没问我为何没有离开,也没有问我为何不出声。我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他右手肘的血痕上,那是为了保护我而受的伤。
能信任他的吧?我那么询问自己。即使是面对杀死过研究员、危险程度极高的白虎,他们依旧会庇护他、会隐瞒他的身份、会保护好福利院其他的孩子。
所以我也能信任他们的吧?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我的手心已经凝出了一瓶流光溢彩的白色药剂。
“伤口,”我递过药剂,解释道:“这是【治愈药剂】,我的异能力【药师】的分支,直接饮用就可以了。”
“……谢谢,”接过药瓶,院长没有犹豫地喝了下去,治愈药剂的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静谧中,我深呼了口气,撇开头,不再看匍匐在地上的白虎。不曾想当我刚迈出脚步时,便听到了院长的声音:“……抱歉,是我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有月亮。”
他不知道今天晚上会有月亮,所以才没有疏散人群,所以才没有提前挟制敦。而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也许敦的虎化害死了我们……
我听明白了知道他的歉疚和言下之意,顿了顿,最终只是背对着他说道:“已经没事了。”
……
也许是因为记挂着敦的事,又或许是冬天太过寒冷,我翻来覆去,竟发觉半宿未眠。第二天上午,原本以为白虎事件会因为敦白日里能恢复人形从而告一段落,可我错了,从第二天开始,敦便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孩子们若无其事地吃饭、活动,并没有在意敦的缺席,就像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我心中不安,到底还是四处询问了一番,但即使有了前几天讲故事以及共同面对白虎的经历,他们依然选择了对我隐瞒,不,又或许是他们真的都不知道。
而当我以为这份寻找徒劳无功时,昨天晚上被我护在身下的女孩找到了我:“那个,早川,我知道你在找中岛君,但是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道:“为什么不要去找他?”
她低着头搅动衣袖,语气颇为不安:“……因为每当老虎出现之后,院长都会把他带走,然后消失几天,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这个答案并不难猜到,但我没想过走院长这条路,因为他十有八九不会让我见到敦。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想偷偷去看看他。
但我还是诚恳地道了谢:“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早川酱,你想去找他吗?”她忍不住地再次劝道:“假如被发现了,会受罚的,那会很疼的。”
“嗯,”我没否认,对于受罚之类的疼痛,我的身体大概率已经免疫:“我不在意。”
女孩咬着下唇:“况且、况且他是老虎。”
“我知道哦。”我说。
我知道他是老虎,也知道他差点一爪子把我拍死,我知道面对白虎时我的畏惧无法作假,知道他的伤害无差别、毫无束缚。
但是……
“我也不在意,”对上女孩闪躲的目光,我坚定地说道:“我知道阿敦的为人是什么样的,这样的异能力并非他所能选择,所以我并不想将白虎的事带到他的身上。”
“不,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点,都知道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知道会变成白虎伤害别人这种事,并非他心中所愿,不是吗?”
“早川,你很勇敢,可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勇敢。”女孩苦笑一声,到底放弃了阻拦我的想法:“但我也不知道中岛君被带去了哪里,祝你好运吧。”
勇敢吗。
不,我暗自摇了摇头,我并不勇敢,我依然是个胆小鬼。假如我足够勇敢,那么我当时就会询问院长,并不会到了第二天才开始寻找他的下落,更不会迟迟不告诉他关于他的真相、关于我逃跑的计划。
只不过,遵循了自己内心“不要去害怕中岛敦”的欲望,仅此而已。
……
在此之后,我尝试了跟踪院长一行人、四处翻找福利院闲置的房间等诸多办法,但一直没有找到关于中岛敦的线索。
后来我别无他法,选择了与院长对峙,可他也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冷淡地说:“闹够了吧,澪。”
这算什么啊,寻找中岛敦,又不是什么小儿玩闹的寻宝游戏。
当我决定再去找院长谈一次话时,我终于见到了中岛敦。
那已经是白虎事件三天之后。
彼时的敦,已经无法算一个完好的人,他的衣衫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手腕和脚腕上都布满了铁环的印记,脸上还有几块淤青。
几乎算得上遍体鳞伤。
敦的伤口无疑是将这些时日潜藏在假面下的残酷刺破地淋漓尽致,我意识到,这座福利院给予他的是什么。
即使内里包裹着爱,外壳依然是暴力和血腥。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他往后如果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还会选择原谅吗?
“澪……姐姐,”敦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察,似乎掉下来就会碎掉。我凑过去,凝神静听,才知道他在断断续续地叫我的名字。
他的手掌攥成一团,递到我眼前,似乎想要给我什么东西。
从他的掌心坠落至我的掌心。
是那颗圆润、象牙白的石头。
当寄出圆润光滑的石头时,那么寄信人内心是平和的、喜悦的。
我于是了然,他想告诉我的一切都在这封无言的石头信里了。
——“请放心,已经没关系了,我是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