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光乍亮,北火离这一捡就捡了好几个小时,陆白后半夜犯困,趴在方向盘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薄薄的白雾,借着灰蒙蒙的天光,远处北火离的身影清晰可见,五官却看不真切,显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
陆白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北火离发呆,对方跟有感应似的,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睡醒了?还困不困?”北火离伸手摸上陆白露在外面的手背,又问道:“凉凉的,冷不冷?”
对方先前整个人还是水淋淋的,现在浑身上下竟一丝水汽都没有,掌心也热烘烘的,全然不像在雨中泡了一夜的人。
滚烫的温度紧紧贴着手背处的肌肤,陆白不自觉地拢起了指尖,他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光里映出几分没有睡醒的懵懂。
简直就差把‘我很乖,我很软,我很好欺负’这些话写在脸上了。
北火离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抓着对方的手指缓缓收紧,温声道:“捡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不要了,我们等下就回吧。”
陆白下意识地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火团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北火离收起来了,雨洼里墩着几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大麻袋。
陆白正想说那他把后备箱打开,突然瞥见学校深处出现了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人群离得远又隔着雾,他一时分不清来的是人类还是残余的丧尸,于是改口道:“阿离你看身后,是丧尸吗?”
北火离顺着他的话扭头,盯着对面仔细瞅了一会儿,“不是,是人,怎么看着像是一群学生?这学校没有暑假的?怪不得这里聚了这么多丧尸,原来都在等着吃大餐呢!”
“阿离……”陆白听着她没心没肺的玩笑话,颇为无奈地喊了她一声,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挺奇怪的,这个时间点,大学早该放暑假了才对,但也不排除有些不回家的学生还滞留在学校里。
没等两分钟对面的人便走得近了,隔着形同虚设的伸缩铁门和他们遥遥对望,为首一个老师模样的喊道:“对面两位是人类吗?”
北火离回到:“不是,是会讲话的丧尸。”
陆白:“……”
对方听见北火离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放心的朝着他们这边走来,显然没有相信北火离说的‘他们两个是会讲话的丧尸’这种鬼话。
陆白从车里下来,对面几个老师带着一群学生也走到了跟前,刚刚喊话的那个老师接着问道:“你们二位也是学生吗?今年多大啦?哪个学校的?现在外面多乱啊,怎么还敢开着车到处跑呢?幸好今天丧尸没聚在这里,不然你们两个小孩儿可就遭祸了。”
老师将近中年,说话慢吞吞的,长相也很和蔼,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像极了家中慈爱的长辈。
不过北火离打小就目无尊长,管它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不顺心的时候对谁都没有好话。况且她活了一千多年了,哪来的长辈!
于是北火离扬了扬眉,毫不客气地张嘴:“大叔,你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
话这么密,啰里八嗦!
陆白紧忙拉住她,笑道:“老师不好意思,阿离她性子急,不大爱听别人唠叨,还请您别见怪。”
随后他岔开话题:“学校里什么情况?现在还有多少学生?”
中年老师依旧和颜悦色:“不妨事,我这职业病,嘴是碎了些。”
他一五一十的告诉陆白,华安师大确实已经放暑假了,现在住在学校里的大多不是这里的学生,而是过来这边参加夏令营,全国各地哪的学生都有,目前总共两万多人,都躲在宿舍楼里,他们这些老师在这守着,几天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他又说这场变故发生的突然,当时谁都没有防备,老师也好学生也好都死了很多人,最初加起来将近三万的数量,现在只剩下两万多点了。他们本以为躲着不出门就没事了,谁料大家成片成片的发烧,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食物不够了,再躲下去真会饿死人的。
“所以,你们是打算趁着丧尸暂时散了出来寻找食物?”陆白看着眼前一百多号的异能者,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中年老师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叹息:“要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这几个没用的教书匠怎么忍心带着他们出来冒险?个个都是好孩子,花骨朵一样的年纪遭这种祸。你们两个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没地方去吗?不嫌弃的话可以进学校躲躲……”
“不必了。”北火离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审视着这群连个二阶异能者都没有的学生,鄙夷之意尽显,不留情面地出言讽刺:“你们这样出去是准备给外面的丧尸送菜吗?”
“喂!你这个女生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此时学生里一个血气方刚的男生有些沉不住气,哪怕他知道北火离所说的完全可能成为事实,也还是没忍住顶了一句,原因无它,实在是北火离的态度太气人了。
“哦?”北火离不甚在意地挑挑眉,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礼貌和阴阳怪气兼顾:“请问你们是知道外面的丧尸正在挨饿,所以准备出去给它们送菜吗?那你们还真是心地善良。”
“你!你……”男生气结,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脸红脖子粗的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陆白勾勾北火离的手指,“阿离,别这样。”
北火离顺势攥住陆白正欲缩回的手,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对面的人群,淡淡道:“你们回去吧,明天下午我给你们送物资过来。”
“你这话说的轻巧,吹牛谁不会啊?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另一个男生不满的嚷道。
“随便啊,你们爱信信不信拉倒,关我什么事?反正要饿死的又不是我。”北火离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对陆白说道:“宝贝儿上车,后备箱打开,装完我们回家了。”
“姑娘,那你看我们明天下午大概什么时间在校门口接应你们比较合适?”中年老师倒是不似年轻学生们一般毛躁,趁着北火离说话的空当很是和气的对她问道。
“我最近很忙。”北火离沉吟了一会儿,“明天下午五点钟。”
“好嘞好嘞,太感谢你们二位了!”中年老师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他指指地上的几个麻袋说:“这些都要搬到车上吗?我让学生们帮你们。”
这老师说话慢吞吞的,喊人倒是麻溜,大手一挥就叫出来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北火离没来及拒绝,索性乐得清闲,倚着车门坐享其成。
谁知几个大男生对着地上的麻袋用了半天功,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几个大麻袋仍旧死死的墩在地上,纹丝不动,甚至麻袋屁股都没抬离地面分毫。
“你这里面装的是石头吗?这么瓷实!”一个男生累到怀疑人生,满头大汗。
“差不多吧。”北火离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毕竟晶核应该也算是石头吧,她站直身子,随意拍了两下手,“行了,起开,小废物们。”
她一手抓住一个扎紧的麻袋口,跟提大白菜一样提了起来,咣咣两下扔进了后备箱里,剩下几袋也是同样操作,最后多出两袋后备箱放不下便被她一股脑塞进了车后座,整套动作简单粗暴又干脆利落,生生看傻了几个白费半天力气的男生。
事情都忙完,北火离直接往车里一钻,不再理会外面的人,示意陆白可以回去了,陆白点点头,降下车窗冲外头说道:“老师我们就走了,你们也回吧,丧尸短时间内不会聚过来,你们如果有条件的话就把学校大门加固一下吧,我们明天再过来。”
中年老师笑呵呵地挥手,目送二人离开,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他身旁的一个年轻老师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李老师,这两个年轻小孩儿的话能信吗?万一是个恶作剧呢?现在去外面找物资哪是这么容易的事,何况我们这里可是两万多人!”
中年老师一脸乐观:“这不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不是恶作剧嘛,我看这天也不大好,等会免不了又是一场雨,咱们也赶紧回吧。”
“哎!李老师……”
中年老师说完话就揣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年轻老师憋着没说完的半句话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阿离,你怎么突然主动帮他们?”受雾气的影响,陆白把车开的很慢,他好奇地瞄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北火离。
“嗯?”北火离表现的相当疑惑,煞有介事地说:“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嘛,宝贝儿你知道的,我面冷心热,一向是个有担当的人。”
陆白闻言笑得乐不可支,弯了一双眉眼。
“啧,笑什么?你不信我?”
陆白噙着笑没回她,良久才轻轻唤了她一声。
“阿离。”
“嗯?”
“阿离最好了~”
“……哦、哦……”
北火离哦了两声之后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仅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就连坐姿都是少有的端正。
陆白通过车内的后视镜观察到对方故作镇定的神情,嘴角的笑意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他忽然记起之前在学校里无意间听人抱怨,说三观不同的两个人根本没法谈恋爱,在一起生活完全就是折磨。陆白当时并未想太多,甚至他当时都不认为自己将来会喜欢上什么人。
因为人类面对感情真的很狡猾,不同的场合总有不同的说辞。
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却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称作一见钟情;明明就是花心本性,却可以冠冕堂皇的加诸借口,说成是白月光和朱砂痣不可兼得的遗憾;明明就是喜新厌旧,却可以心安理得的舍弃誓言,双方渐行渐远的时候平静地扔下一句,不过七年之痒而已。
由此可见,人类是最会替自己找借口的动物,爱的时候不后悔,不爱的时候也够干脆。
世间之情,大抵共通;人之本性,大抵凉薄。
彼此立场不同,没有谁能和谁感同身受,是以爱情、亲情、友情,大抵也都难求圆满。
因而一直以来陆白尽人事听天命,顺势而为,随遇而安。在遇到北火离之前,对待感情,他自诩是一个清醒而克制的人。
直至遇到北火离,对方说,我给你无限趋近于圆满的爱,不抛弃、不背叛,陪着我一起疯吧!
她主动开口帮助那些受困师生的一瞬间,陆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他’会那么喜欢北火离,以至于现在的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也跟着控制不住的心生欢喜。
他说过的,北火离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她的纯粹的、沉重的心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陆白将车开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熄了火,在北火离不解的目光中钻进副驾驶,径直坐在了她腿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北火离稀里糊涂地圈住陆白的腰,纳闷抬头,不防撞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睛,于是便什么也忘了,只余下了温柔。
“好重……”陆白没头没尾的轻声呢喃了一句。
“???”重?坐她身上还重?北火离一头雾水,然而还不等她问点什么,陆白就自顾自又说了一句,“阿离好笨。”
“……”为什么无缘无故骂她……
北火离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是跟不上陆白跳跃的脑回路。
所以她机智的一批,选择直接问,不过可惜她的动作又慢了对方一步。
毫无征兆的,陆白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像一只矜贵的白猫蹭在主人怀里撒娇。北火离僵着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像是晴朗的天空突然炸响一道惊雷,有时候幸福来的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熟悉的气息很快撤离,嘴角暖暖的、细细的痒意也随着失了踪迹,陆白和她拉开距离,遥遥相视。陆白的眼睛是北火离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仿佛揉碎了无尽星河,再绽放成长夏繁花,是能够照亮人心底的璀璨。
“阿离,我都亲你了,你也不知道亲亲我。”陆白呢喃道,声音带着些委屈,破天荒的沾染上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
“亲!”北火离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快干冒烟了,脑子也飘飘乎的不清醒。
月亮照亮再多人又怎样,月亮终究是属于她的,也许她永远无法理解陆白的想法,也无法做到爱屋及乌,喜欢这个世界的全部,可她愿意保留一切的恶意和偏见,全力以赴去做他所认为的应当如此的事。
爱是什么?北火离不懂。
她只知道她愿意给陆白最大的耐心、最高的自由、面对人世间诸多无奈的最坚不可摧的底气。
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她会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完美的爱人、亲人以及朋友。
北火离的手指没入对方脑后柔软的发丝,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把人压向自己,撬开他的牙关,霸道地攻城掠地,越吻越深,大有把人拆吃入腹之意。
陆白呼吸紊乱,细碎的呜咽尚未抵达唇齿便已悉数破碎于喉间,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皱了北火离单薄的衣领。
陆白迷迷糊糊的想,这样就好。
每个人都有面具,人生就是自己为自己戴上各种面具的漫长过程,有的时候面具不是一种束缚,而是另一种自由,即约束当下的自由而追求更高的自由。于无意义中寻求意义,万物都是向死而生,不仅仅是他和北火离,也不仅仅是人类。
如果对北火离来说,杀人和救人都无所谓,在黑暗里下坠或者在亮光中前行也都别无二致,那陆白想,他私心里更希望看着她站在亮光下,因为那样的北火离,比太阳还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