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巧把孙韶交还绵期,心急火燎地推门正欲出去,却突然有名宫女端着一屏樟根雕的茶盘要往里面进,安巧欠了身子,那名宫女才得以进来,将茶盘放在桌上。
“你从外间来,可看见大皇子了?”安巧问来人道。
宫女摇摇头,“未曾啊。刚才初岚姑姑领出来寻大皇子和公主的两名宫女回去,明明向皇后娘娘说大皇子和公主跟着宸嫔娘娘的。怎的现在姐姐会问奴婢在外间看到大皇子没有?”
安巧听她这么说,想是宫女来时应该未曾在厢房外的小院子里见到大皇子。
一想到大皇子可能跑远了,安巧再顾不得再应付她,忙偏着身子绕过宫女往外去寻了。
而送茶宫女木讷不解地望着安巧迅速消失的背影,揉了揉后脑,一副茫然神情。
“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行带公主回殿吧。我记住你的脸了,万一公主回殿途中有什么,我不会放过你。可听清了?”绵期冷然道。
宫女忙答清楚。
然后,绵期又哄了永康几句,才急急抱着孙韶出屋寻找孙平。
走至垂花门前,绵期正欲拾级而上,刚才送茶的宫女忽抱着永康追出来,“娘娘,大皇子不见了,奴婢是否需将此事通报给皇后娘娘知道?”
绵期犹豫了一下,道:“也好,但先别把事情说的太严重,大皇子或许只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奴婢知道。”宫女郑重点头,随着绵期身后出了垂花门,往另一方向去了。
——
穿过了几条懿轩宫内的巷道,又绕过了几处宫阁,绵期始终没看到孙韶的身影。
开始她还是抱着孙韶疾走,到后来干脆变成了小跑。
她额头和后背出了一层汗,衣服紧腻在她的皮肤上,十分不清爽,可眼下她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在一个两人多宽的窄巷口,绵期看见了安巧的身影。
此时的安巧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绵期见状,离她还有十来步,便急急唤道:“安巧——”见她没反应,绵期只好更大声音的喊话:“安巧!可是找到大皇子了?”
安巧激灵了一下,大腿战战地偏过来大半身身子,眼神畏怯地望向绵期——她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脸白得跟死人没有差别,嘴唇被自己咬破,正汩汩地往外渗出血花。
见安巧这副形容,绵期的心好像都要静止,一对腿瞬间软成棉花,可身子又不肯停下来,人终是徐徐挪动至巷口。
这条窄巷不算特别深,一眼就能望到底。巷子应该是作为排水之用,其内三分之二的地面空间都被一条笔直的水道占据,剩下不到半人的空间,成人很难通过。
水道中的水约莫有半人高,而现在水巷的中央位置正漂浮着一团物体,那是……
两人都站在巷口,堵住了背面的光线射入,绵期看不清那是什么。
她示意安巧退后半步,足够她视物的光线才一寸寸泄进了逼仄的水巷。
——儿子给宸嫔娘娘请安,给皇太弟请安。
——陈皮娘娘,二皇弟他整嘛了?
一声声稚嫩宛若铜铃般的童音仍在绵期耳畔回荡……
然而不到三刻时间,刚才那个活蹦乱跳的孙平,现竟成了一件没有生命沉在水道中的死物,再也不能动弹一下。
绵期的心被一道不知来源的力量狠狠绞起。
孙平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
皇后和众妃嫔得到消息后,迅速赶到了事发现场。
孙平是在众人赶到后,才被人打捞上来的。
已经没了呼吸的孙平小脸仍旧紧皱,表情十分痛苦,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落水时间不长,他脸并不怎么肿,也不算特别白,反倒是是有些发青。孩子瘦小的身体微微弓起,一手伏在身前,一手耷拉在体侧。
以孙平躺着的地方为中心,众妃嫔围了一圈站着。圈内,绵期和安巧背靠水巷而立,而皇后和温昭仪站在她们对面位置。
温昭仪在看见孙平的尸体后,安静得有些过分,宛若一尊雕像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出多余的声音,更没有伤心地扑下去抱住孩子。
绵期见她这样,心里撕扯得愈加厉害,她很想安慰温昭仪,可脚跟却像黏在地上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是她答应永康和孙平跟着她走的,也是她照看不周才导致了孩子跑出来意外溺水而亡的……
她曾向她当面承诺:只要自己还在宫里,就保他们母子平安,可是现在……她却间接害死孙平。
她现下再说什么、做什么,恐怕也只会加重温昭仪的痛苦。
这际,沉默了半天的温昭仪忽地微笑着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孙平的小脸,道:“平儿,快起来,娘平时怎么教你的?食有时,寝有时,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怎么日上三竿的,你还贪睡呢?你不听话,仔细你父皇下次来了教训你!”
“温昭仪……”皇后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默住,仅命左右去搀扶温昭仪起来。
温昭仪甩开来人,说什么也不起身。宫女们无法,只得一直低声劝说。
温昭仪却好像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任她们说什么都恍若未闻。
皇后见状,没有继续为难宫人,挥挥手令她们退下了,指派初岚好生看住温昭仪,才抬眼望向绵期,道:“宸嫔,你跟我出来。”
绵期将孙韶交给安巧,跟着皇后退出人群,虽然从中心到走出人群只是很短的一截路,但已足够她将在场妃众的丑恶嘴脸全部纳入眼底。
除了少数几人为孙平、温昭仪这对母子感到欷歔的,其余皆是忍笑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们母子或者看着她的。
另外,在人群中她没有发现良妃和赵昭容的身影。
皇后冷着脸听绵期把事情说完,脸上愁容加深,蹙额指责:“宸嫔,你这几年做事一向谨慎,怎的这次这样马虎!你带走大皇子却不好好照看他,你可知道?孙平不仅仅是温昭仪之子,更是我大祁的皇子!”
“臣妾愿意受一切责罚。”绵期“噗通”跪在地上,但她明白就算自己受尽一切刑罚,甚至被赶出宫去,让她这几年的努力归零,也换不回孙平的生命。
“你起来!本宫不罚你!本宫现在罚你,二皇子可怎么办?他失了亲生娘亲庇护,难道你想让他成为第二个大皇子?咳咳咳……”皇后气怒交加,倏然爆出一阵猛咳。
“娘娘,息怒。臣妾知道——臣妾现下再说什么都好像是在为自己辩驳。但有些话,臣妾还是不得不说。”
“你说……”皇后有气无力地道。
绵期心思都放在大皇子之事上,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不适,只是把自己的想法道出:“在房中,臣妾只顾着回答公主的问题,而臣妾的宫婢安巧抱着韶儿。当时,我二人的确都没注意到大皇子。
大皇子被我们忽视,可能是无聊也可能是赌气,才自己跑出去玩的。但不管是何故,在臣妾和安巧意识到大皇子不见的时候,我二人前后脚匆匆出门,疾奔了总有一刻多的时间,最后才在水渠处发现了大皇子……
这样算来,从臣妾最后一眼在屋内看到大皇子,再到发现大皇子的尸首,不过才过了两刻多的时间。
是以凭一个一多岁的孩子的脚程,是绝对没有可能在不足两刻的时间内走到水渠那里——然后失足掉入水中的。”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把大皇子挟持到水渠那里,再蓄意害死了大皇子?”皇后眼瞳内剧烈波动,眉心紧紧攥在一处。
绵期点头,“臣妾不敢说一定是如此,但……很有这个可能。”
“ 咳咳……初岚!”皇后卯足力气朝人群内使劲儿低吼着唤道。
初岚听见皇后召唤,即刻从人群的中心走至皇后这里。
皇后压了压咳意,声音涩哑道:“你去派人请皇上和汪司正过来——!”
“娘娘您的身体,要不奴婢还是请张院判他……”初岚忧虑地看着皇后。
“无须管本宫!快去照本宫说的请人过来!”
“是。”
——
汪司正很快即携着仵作还有两名管事宫女火速赶来,但直到验尸环节结束,皇帝不知何却未能赶来。
验尸时,皇后只得狠心命人将温昭仪拉开,温昭仪边踢腿挣扎边大叫着让太监放开她,皇后无奈,只得示意仵作尽快查验。
事关重大,仵作比平时看得要细致得多,只见他先前后左右地查看了孙平的脸部,随即在他腹部压了好几下,用木制的工具启开孙平的嘴……
最末,仵作面对着孙平的尸体,扶额默思了一小会儿,站了起来,朝压制着温昭仪的两名太监点了点头。
太监会意,才放开了温昭仪。
没了束缚,温昭仪迅速向孙平的尸体扑过去,不过这次她不再是温柔的训话,而是直接将死去的孙平紧紧裹在怀里,簌簌地掉眼泪,人也变得异常安静,看样子她似乎是已经清醒过来,接受了孙平死了的事实。
“怎么样?”皇后沉痛地将目光从温昭仪那里转向仵作。
“回皇后娘娘,依卑职看来,大皇子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后才被人扔到水渠中的!
溺水死的人,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被水呛死;另一类是沉入水底,七孔灌入泥沙后,憋死的。
大皇子若是呛水而死,脸色应发白,口中也该有水,可大皇子口中无水,脸也不算白、肿,所以卑职排除第一种死因。
而第二种死因——因七窍堵滞而亡,那么耳、鼻等处就该有肿瘀之状,更有甚者会流出白沫,可大皇子却完全没有这些症状。
大皇子脸色发青得不正常,这更像是中毒死的,具体中的什么毒……卑职恐怕还需进一步详细查究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