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选中的所有卷轴分别放在五个箱笼里搬到了万乾宫。
皇帝皱眉问这是什么,太监急忙向他说明了。
皇后命人将画选的卷轴搬到万乾宫,本也不指望皇帝会细看,但道理上还是要走下这个过程的,所以卷轴才会送过来。
“第一笼,良妃娘娘懿览;第二笼,宸嫔娘娘懿览;第三笼,温昭仪懿……”
“不用报了。”皇帝突然打断太监的唱喏,“直接把宸嫔选的呈上来给朕看。”
“是,皇上。”
两名小太监将绵期选过剩下的所有画轴放在桌上,皇帝随意抽出一卷交给身旁的青安,青安不紧不慢地扯开束卷的丝绦,将画一点点在皇帝面前摊开,“皇上请阅——”
皇帝看清画中女子的面容,竟微微有些茫然。
画中女子不丑,反而长得很讨喜,四方脸,高鼻阔口,眉目含笑,简直像是比着年画里神女形象长得,非常的饱满而又吉利。
皇帝将卷轴递出,接着青安又展开第二卷。
第二卷中的女子和第一卷的女子长相区别较大。画中人有一张细长的小脸,杏核眼,一点樱桃口,身体瘦若病柳,神态郁郁寡欢,是一位病美人。
……
才看了五份,皇帝就看不下去了,将画轴往桌子上一砸,吓得正在打开新的一卷画册的青安双手哆嗦了一下。
但当青安壮着胆子去偷瞄皇帝脸色时,却发现他脸上一点生气或者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是嘴角勾起,眼里蓄满明亮的光,俊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辉彩。
青安不解,自也不敢去问,只当皇帝是怒极反笑。
“愣着做什么,还不继续呈上画像?”皇帝抬眼道。
“啊……”青安感到不安,“皇上你还要继续看宸嫔娘娘的?不如奴才把其他四位主子选择的取上来给您……”再看下去,青安实在怕皇帝会气得跑去篆香宫杀了宸嫔……
“朕有说过朕要看别人的吗?”
“这儿……倒没说。”青安畏惧地吱吾。
皇帝没注意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以下巴点了点面前的纸上,好像在说“那你还不赶快展开画册让朕看!”
青安见了,十分无奈,只得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待皇帝将六十幅全部看完,天色已经黑透了,万乾宫负责皇帝膳食宫女过来问皇帝是否现下用膳。
皇帝告诉她不必准备了,批了件雪青色的龙纹厚衣,携着青安等几名太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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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宫偏殿,每隔五步才放置一盏三脚的雕花立式宫灯。透过红色灯纱散发出的暗橘色光芒,并未使得殿内达到灯火通明的效果,但却让殿室内的每一处角落都显得格外温暖。
打前脚的太监通传后,皇帝人还未至,一箱笼的画轴就率先落在了偏殿的地上。
抱着孙韶走过来,绵期望着箱笼发了几眼呆,再抬眼皇帝人已经走进来。
很久没有私下见过皇帝,现在猛一见到他清俊的玉颜,她竟有些愣住,忘记了下跪请安。
还是孙韶看见皇帝,不知是不是认出是自己的父皇还是什么,小家伙心情突然很好地咯咯笑了一声,张开两只小爪子,蹬着两只小腿,可劲儿在绵期怀里闹腾。
绵期嘴扁了扁,将小家伙抱牢,才低首下去,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嗯,起来吧——”他话音冷冽,掠过她的身子却没扶她,直接向上位走去。
绵期心里微有些不自在,抱着孙韶站起来,在一侧安静立了,低着头轻拍孙韶,并不多话。
“把孩子给朕看看。”
绵期嘴瘪了瘪,心里数落皇帝,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孩子一眼,现在才知道过来看,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怕孩子忘了他是谁。
然而出乎绵期预料的是——一向认生的孙韶被皇帝抱着,一点也不哭闹。
但见孙韶浅粉色小嘴巴咧开来,直对皇帝笑,肉呼呼的小手掌互相击打,弄出轻轻的“啪、啪”声,也不知道他是想单纯表示开心,还是想借此吸引他父皇的注意力。
绵期为此深感郁闷,她心想这孩子简直太没底线了。他父亲这么久才来看他一次,他怎么也要挥腾着小拳头哭着找娘才是啊!
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皇上,你也累了,还是把二皇子交给臣妾抱吧。”绵期看不过去眼了,往前凑了一些欲伸手接过孙韶。
皇帝目光下视,盯着她因涨奶而绷得极紧的衣服前襟,不由在心里描绘起内里的美好形状,喉结微动,他声音略有嘶哑地道:“也好。”
绵期得了话,伸出手臂想要抱回孙韶,谁知手刚碰着裹着孙韶的软被,皇帝竟身体微欠,单手抱着孩子躲开了她。
她扑了空,下意识还想去抢,然腰间一侧早已落入他另一只手掌中——她被他的力量带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随即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惊魂甫定,绵期第一个动作不是挣脱皇帝,而是定睛去看孙韶有没有事。
而当她看见小人整个竖起来被他父皇圈在手臂的时候,她还是略带薄怒得将孩子抢过来抱住,并顺势站起来,离开了皇帝的怀抱。
“生气了?”皇帝身子前倾,固执得次将女人和孩子全都温柔地圈入自己怀里。
他坐着,她站着抱着孩子,他这么抱自然只是抱到她腰上几拳的位置,孙韶却是三分之二的身体都夹在爹娘中间。
小人儿可能被夹到身体某个痒处了,咯咯笑得更欢。
小家伙这样的反应弄得绵期颇为尴尬,她挣脱了皇帝,把孩子斜抱在怀中哄着。
皇帝跟着站起来,低下头,以探究的眼神盯着笑嘿嘿的小家伙半天,末了,不解问绵期:“你是不是给韶儿吃什么了?平儿和永康小时候见了朕都是哭闹不止的,韶儿为何会笑成这样?”
绵期听了他这个问题,真想找块软豆腐撞一下,哪有当爹的会嫌自己孩子爱笑的?爱笑跟他老人家这儿难道还成错了的不成?
“哦,可能二皇子不喜欢皇上吧,所以才这么反常,恐怕是想笑走皇上走。”绵期语调平缓无澜,仿佛事实真的就是她说的这样。
皇帝听她这么说眉毛皱了一下,随后爆出一阵爽朗的笑,“朕看这是你的想法吧?但小期,你心里真的是想让朕走?”
“……”她默然,低着头看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如此,那朕走了啊……”他抬脚,佯装真的要转身,“朕真的走了啊!”继续吓唬她。
走出几步,后背猝然有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上来,他嘴角弯起弧线,背过身子,忽然低头吻她。
情急之下,孙韶刚被绵期放在了一旁的雕梅宝椅上,失了娘亲的怀抱,他没闹,自顾自地啃自己手背玩。
然到底还是不放心,绵期很快就推开了皇帝,把孙韶交给侯在外殿的安巧,让她把孙韶抱去休息。
安巧得令抱着孙韶下去。绵期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回身,步子还来不及迈开,便觉得视线一花,撞进了男人结实宽阔的胸膛里。
“皇上,这是做什么?”刚才桐语出门时,从门页里钻进来的凉风,让绵期脑袋清醒了不少。
“你说呢?”他作势又要亲下来。
绵期往后退了一大步,令对方动作止住。
“臣妾越来越看不懂皇上。”这是她的心里话,既然看不懂,她何以猜测他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一个吻。
不喜她陡然的退却,他眉心不自然地抽了抽,问:“比如?”
“比如桐语,皇上跟臣妾说句实话,她到底是生是死?”体及桐语,她眼圈微微红涨起来。
“小期,你真是……”皇帝眼神倏地冷下去,苦笑了下,方道:“这么久不见,你不关心朕,竟然对一个宫女念念不忘。”
“皇上这是在在敷衍臣妾。难道桐语她已经……?”
“她把罪责全揽下了,方隐对她动了极刑,结果……”
绵期泪眼汪汪地忙问道:“结果怎样?”
“桐语是后宫之人,外间执刑官吏并没人见过她,朕特交待了方隐,找了其他女死囚,代替她受刑了。”皇帝说到这儿顿住,向绵期跨进一步,手扶住她两侧肩膀,郑然道:“小期,有朕的安排,她在宫外活得很好。”
得知桐语没死,绵期吊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放下,但她看向皇帝眼底的幽怨却半点没减少,“既然活着,皇上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臣妾?你知道臣妾这些日子有多懊悔让桐语去扮楚修仪!”
“朕自然有朕的苦衷。”他抚了抚她的额发,无奈地笑了下,“要不你以为朕怎么舍得这么久不来看你?”
绵期轻“嗤”了声,眼里有些怆然,怏怏道:“皇上不来看臣妾,是因为皇上对臣妾腻味儿了。但这样也好,皇上还是一国之君,雨露均沾,绵延皇家子嗣,天经地义。”
“这样很好?”皇帝差点被她这话气晕,兀自压制了半天脾性,才能好脾气地继续道:“你说的对,绵延子嗣固然重要……”
绵期闻言,凄测测地笑了下,想来也是为了皇嗣,他才同意二次选秀女的事吧……
“但朕这么做并非为了皇嗣。一月前,朕得到密报,翟氏父子联合旧部,勾结北方的卡塔族、扈族,已在北地策反了。因翟军截止到现在还没有明显的进攻动作,朕才有意将消息先行压制下来,故目前也只有少数几位可信的大臣知情。
此外,中秋那晚,峻王从清琮园回峻王府途中,突破了朕派去的人对他的监视,秘密潜逃了!
朕的人发现——峻王逃跑路线向北,而翟氏父子是在峻王逃离后一段时间才反的,是以朕怀疑他们现勾结在一起。”
“小期,天下不日或将大乱。如果到时候,朕无暇再顾及你,甚至离宫亲征剿灭不义之师,朕怕你到时候因往日荣宠成为众矢之的!是以朕才意在营造你失宠的局面,正好你因桐语之事怨朕。你、我两相不和,众人的视线才不会过多的放在你身上。
答应皇后甄选秀女也是诱惑敌人放低警惕之举。朕并没打算过真的招募秀女入京,可你……唉……”皇帝望了眼盛美人像的箱笼,沉重不已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