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少时,绵期决定还是直接问皇帝是怎么回事,省得再耗下去,他们都憋着话干难受,“皇上,臣妾今夜讲的故事是不是触犯到……您了?其实那个王爷……他……”
“多心了,快睡吧。”他手放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慰,也间接示意自己没事。
绵期挪近他,鼻尖几乎抵上鼻尖,手从他上臂下穿过,苦笑,“皇上有心事,臣妾怎么睡得着。如果是臣妾的故事影响到皇上,那皇上大可骂臣妾,或者,干脆选择把心事说出来,也许臣妾可以开导下您。”
“那是件旧事了,没什么必要再提。朕已经放下了,只不过听了你讲的事情,一时间有些触动。”把她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拿下来,不松,往上轻巧一折,将她半只小臂拥在自己胸口,“小期,倒是你,会在新年来临的时刻,特意讲这个故事给朕听,是不是别有一番用意?”
“呃,这个……”她嗫嚅,“在臣妾说明原因之前,皇上能否先告诉,对于王爷侍妾和侍卫这个故事的看法?”
“小狐狸!跟朕讨价还价上了。”皇帝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随即徐徐道出看法:“皇家威仪不可侵犯,侍卫和侍妾的行为实在于礼难容,但你适才提到,第一,王爷不爱侍妾;第二,侍卫和侍妾发乎情止乎礼。是以,朕觉得其情可悯。”
绵期在他怀里微微点头,思量了一会儿,竟笑了,“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个结局,不知道皇上想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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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不到两月,赵、翟两族已经斗得两败俱伤,赵氏因贪污被抄家,朝中势力落入段氏囊中,而翟氏的兵权亦渐渐被顾氏取代。但不管是段氏还是顾氏的声势皆是有限,同从前的翟家、赵家声势相比,难以望其望项背。
皇帝登基后的第五年初,朝中各势力终归于平衡,分散的皇权亦得到空前的统一。
受前朝影响,后宫中也是经历了一番大换血。
端贵人段琴被擢升为良妃,正式掌控后宫大权。就连端良妃一直寂寂无闻的远房堂妹——段绿兮的分位也由之前的夫人提升为才人。
顾氏两姐妹,姐姐顾雨乔被提为充媛,妹妹顾缘冰被提升为婕妤。
对于这样的转变,绵期不胜唏嘘。
她有些怀疑,上天让她重生,是不是就是和她在开一个很大的玩笑?
昔日,砌云殿中殿选,顾氏姐妹、段绿兮,和她站在同一排面圣,她受到的瞩目远超过她们。几年里,她所付出的的努力也比她们多得多,但末了,想不到她会如此轻易得被这三人赶上来。
不是见不得别人好,也不是嫉妒她们的背景,绵期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她心心念念追求的东西,好像也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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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良妃恢复了晨间请安的规矩。绵期因身孕已有四月,特获准半月才参加一次请安。
这日,天色阴暗,春寒料峭,却正赶上绵期要去请安的日子。
她被安巧和星玉快几乎裹成了球状,才被两人搀扶着往端良妃的阙宫而来。
或许是穿得厚,或许是孕后对轿子一直的不适应,绵期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她扯了下领口,又掀起一角轿帘,正好看到自己轿子旁边有一顶轿子也经过。
对方轿子抬得很快,轿帘忽地被掀飞,其内端坐着的女子俏生生的半张脸露出来。
微露芳颜的女子正是最近圣宠正隆的段才人段绿兮。
她人生得美,又懂事,近来倒是比顾修媛、顾婕妤更要受宠一些。
松了手中的布料,她收回目光,绵期不敢让自己多想。
她不能因为对皇帝真了有了情,没有了“无欲则刚”的状态,就为情所困,产生意气用事的想法和行为。她仍要无时无刻保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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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又行了两刻,终于抵达阙宫,绵期被搀扶进正殿。
当看见木木站立的赵昭容时,她心情有些复杂。
赵家垮台后,赵昭容的分位虽然保留下来,但她的气势却还是萎顿下去。以能力有限为由,赵昭容自动交出了三分之一的后宫权利。
皇帝借机抽掉了楚修仪和温昭仪手中的权力,全权交给了良妃打理后宫。
良妃对于后宫诸事的把握,风格偏向缓和、随意,没有以前皇后的细心和负责,也没有赵昭容的跋扈和执着。这一点,让绵期觉得不安,她想不通良妃是真的无能,还是初掌权怕得罪人,如是下去,该压制得不压制,后宫不良风气一浪高过一浪,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这日殿上,良妃为怎么为皇帝庆祝生辰之事,向一众妃嫔征求意见。
一众妃嫔们态度积极,各抒己见,但意见却没有什么新鲜的,说了半天,良妃最终还是决定依照惯例,办一场小宴,届时,每位妃嫔各自备有什么好物件,再一并拿出来就是。
大的方向确定,剩下的具体事宜,只要妃位拔尖的几位商量就成,故良妃让大部分人退下,留下温昭仪、赵昭容、楚修仪、白修容、顾充媛,绵期几人到议事的小厅说话。
几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上,大宫女按妃位高低挨个给她们每人斟上茶。
这样围坐的安排让在场几人皆感到不适,她们平时在外,若不想喝茶,可将茶倒在袖子里,或者吐出来,但现下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旁边的一人都会看见。
若商讨过程中全程不饮茶,那便是变相地对良妃不信、不敬。
赵昭容现下什么都不在乎了,顾忌反倒也没她以前那么多,她成了第一个拿起茶来饮的人。
她喝过,大家看无事,才陆续端起来茶杯。
然绵期却无动于衷,一点喝茶的意思也无。
“杜妹妹不喝,是不是觉得本宫会在茶里下毒?”良妃淡淡的扫视着绵期微凸起的腹部,半调侃半真地说着。
绵期恬静淡笑,不慌不忙地回道:“臣妾不喝,和良妃娘娘无关,臣妾有孕,是太医嘱咐臣妾不得饮茶。”
太医并没说过有孕不得喝茶,但她在医书上看过,说茶能让人脉象亢奋,有些少眠体弱者不宜饮,故若细究起来,说孕妇不能饮也不算错。
“原来如此,静姝,把茶给杜充容撤了,将一个时辰前给本宫炖的燕窝,端过来给杜充容——”良妃转头交待。
绵期细眉微颦,知道这次再推诿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谢过接受。
然别人喝茶,她喝燕窝,不时总有两人的视线不平衡地飘向她这里,她近距离被这么多人监视,不得已喝了几口。
绵期心忖,要是她等下有什么事,最有嫌疑得便是良妃,是以想来良妃绝不会做下药害她的蠢事。
良妃尽完地主之谊,就皇帝生辰一事,进入了正题。
绵期和温昭仪不想多费心,赵昭容心不在焉,楚修仪保持默然,白修容只是偶尔才插话,故讨论的主力只集中在良妃和顾充媛两人。
两人讨论时,绵期无聊地用汤匙舀着面前的乳白色的物体,燕窝的幽香四溢,她旁边坐着的白修容突然凑过来,小声艳羡道:“这燕窝闻着可是佳品,怎看杜充容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
“既然白修容想吃,我将燕窝让与你吃就是了。反正我也吃不出好坏。”嘴上这么说着,绵期心里却清楚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对方都不可能把燕窝接过去吃的,故她这话也只是客气。
“我看看。”白修容将碗拽来自己面前一点,皎皎纤指握住汤匙,将燕窝翻上下左右翻看了一周,才将碗推回到绵期绵期,甜甜一笑,“东西难得,杜充容可别浪费了。”
绵期回笑,迫不得已在白修容注视下,无奈饮下半口,搁了汤匙。
因季连芳柔的事,她一度和白修容闹得很僵,但自知怀孕后,她为了孩子卖力经营和宫里妃嫔的关系,其中当然也包括经验和白修容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拼了个点头交情,是以绵期心知,她的这点表面功夫,该做还是得做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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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阙宫回觅香阁的半路上,绵期腹痛起来。当感到自己身体里流出热热的液体时,她当机立断命人将轿子抬去离得较近的楚修仪的长月宫。
安巧将御医请到了长月宫,因救治及时,在饮下一副安胎药后,胎儿的情况稳定下来。
等到皇帝赶到的时候,绵期的脸色已经转好了不少。
见皇帝进来,楚修仪礼了一下,退到门外,将整间主寝殿留给了绵期和皇帝。
进来之前,皇帝已向候在门口的太医粗略了解过大致情况,是以他清楚知晓绵期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差点滑胎。
“好些了吗?”他坐到床畔,心疼地牵过她的手,紧紧握住。
“臣妾没事。”她默了默,道:“不是良妃娘娘。”
“你都成这样了,还急着为别人撇清?!”他无奈,声音里隐有怒气。
绵期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轻柔地搭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对皇帝笑了笑,“臣妾不是撇清,是怕误伤娘娘。”
皇帝长臂捞住绵期的窄肩,让她更为舒适得靠在自己怀里,“这么肯定不是良妃,难道你已知道是谁做的?
绵期眸色转沉,唇边泛起一缕又冷又苦的笑,好半天,齿缝里才重重流出几个字来,“白、修、容。”
听见这三字,他太阳穴跳了几下,“从哪看出的?”
白修容诬陷绵期杀人一事,让皇帝对她的印象始终不好。因为此事,近半年来,他去往白修容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现下听绵期这么说,皇帝只觉得对白修容印象更坏上几分。
“良妃娘娘召集我们几人商议为皇上庆生的事情,因臣妾不饮茶,娘娘特命宫女送来燕窝。自此,接触过燕窝的只有臣妾和白修容。也怪臣妾糊涂,当时白修容表现得垂涎燕窝时,臣妾就该起疑心,她出身高贵怎会轻易被某种食物轻易吸引?
白修容曾经翻搅过燕窝,臣妾虽然没看到她是怎么下的毒。但臣妾觉得也只能是她。毕竟良妃娘娘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她给臣妾喝燕窝的事大家都看见了,她总不会傻到命人往里下药,给自己惹这么明显的嫌疑把?是以,臣妾觉得不会是她。”
说完这一番话,绵期在心底轻轻对皇帝说了一声“对不住”。
是的,她在误导他。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只是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白修容,还有良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