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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宴(1 / 1)


七月二十一,宜入殓、安葬,余事勿取。

绵期坐在软轿里,手里紧紧攥紧手绢,心也收缩成一团。

命运兜兜转转,前进的大方向却似乎从未变过。

前一世的今日,正是太后的忌日。

可今天多了她的参与,一切反倒变成了一个未知数。绵期无法预见峻王和太后到底谁会受到更大的影响,当然两败俱伤,是她和皇帝都乐见的结果。

事前,皇帝已跟她讲述和分析过情势:

原来,太后之所以这样恨皇帝,全是因她以为皇帝害死了大皇子。她想要复仇,才会如此亲近峻王,企图团结他扳倒皇帝。

然而大皇子是死于鸩杀而非死于刀剑,这就说明了最后得手的绝非派去十几名死士刺杀大皇子的皇帝,不是皇帝,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峻王!

皇帝对大皇子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派专人调查了许久,直到这次他出行甘穆避暑期间,调查的人终于凭借当晚大皇子死时所在的房里那柄极有特色的焦尾琴,按图索骥,在边城找到了这把琴的“失主”——一名叫做昆娘的妓女。

虽是好奇真相,但皇帝一直并没想过向太后证明什么,可自那一晚听绵期诉说过峻王行径,皇帝便派人暗中调查了峻王回京后的暗中所为,发现他虽然并未勾结官员,但暗暗敛财,结交江湖人士,十分可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峻王的问题上,皇帝觉得拖延无益。

现下他在世人眼里,毕竟已经背负了登上皇位不够名正言顺的罪名,若然他再明着出手治了峻王,更是会引天下人非议。

不过,眼下若是太后知道自己的亲子,是被自己的养子害死,试问她还能坐得住?这样一来,他们两方互相诛杀,皇帝以逸待劳便不在话下。

那名下毒者昆娘在威逼之下,什么都招了。

大皇子好色成性,爱听琴曲成痴。故峻王利用这一点,找到了昆娘这位京城名妓,对她允重金,仅仅告诉她让她刺杀的是一位京中权贵。

幸好这个昆娘足够机灵,行事过程中看出端倪,没等峻王给她钱,就惶惶逃走了,才得以保存了性命。

皇帝想过让昆娘出来作证,但她一个妓女的话,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是以那天经过短暂的计算后,皇帝迫于无奈才想让绵期出马。

力量对比方面,太后身边有四个无比忠心的人,三名是先帝留给太后的随侍侍卫,再来的便是那个跟了太后一辈子的吴嬷嬷。

相比太后,峻王就显得势力薄弱了一些,他身份尊贵,虽是允许佩剑入宫,但他身边只能带一名小厮。皇家子孙都学过武功,峻王会功夫是一定的,可至于那名小厮会不会就不清楚了。就算会,峻王是两人,估计很难和太后一方打成平手。

绵期的思绪正在快速翻转,她所乘的轿子却忽地被什么撞了一下后落到地上。她被撞得有些发懵,揉了揉额角,才掀开轿帘下来瞧,发现在前边抬轿子的德顺和福安也是歪头转向的。

又再往旁边看了一眼,绵期立时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辆金花轿子,企图强硬越过他们轿子去,帮她抬轿的小太监们不及躲闪,才摇摇晃晃地落了轿子。

“怎么回事?”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扶着被撞青的下巴,面色不善的从金花饺子中下来。

“嫔妾见过赵昭容。”绵期不慌不忙行礼。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杜宝林,没想到今日的家宴,皇上也邀请了你。”赵昭容话里有讽刺,当然也有不可置信。

绵期哂笑,继而面上流露出娇羞幸福的表情,仿若正在回忆几天前的恩爱场景,“是啊,皇上的心思,嫔妾的确也猜不透。不过前两日皇上去嫔妾那里,看皇上对嫔妾的那番柔情蜜意,嫔妾又觉得自己对皇上还是懂些的。”

绵期晓得从甘穆行宫回来后,皇帝还没去过赵昭容那里。而且据她前世回忆,就算赵昭容随驾甘穆期间,也并没能挣得多少宠。

故她心里的怨气肯定存了不少,现再被绵期这么刺激着,就算她维持面上的平静,但一通内伤却是少不了。

也别怪她对赵昭容言语上不客气,适才若没有赵昭容的命令,抬轿太监哪敢强行越过她的轿子去?

所以对于这样不讲理的嚣张蛮横之人,绵期心觉自己留着好休养也没啥用。

“皇上如此疼爱妹妹,倒叫我看着也羡慕得紧。只不过老话说得好,盛极必衰,凡事都讲个过犹不及,妹妹应当好好掂量下这个道理才是。”赵昭容眼中充火,却极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好修养。

“姐姐说的道理,妹妹记下了,回头等闲时,妹妹一定好好琢磨。若真有不懂的,姐姐尊贵,妹妹自是不敢轻易求见的。唯有待皇上去嫔妾那里时,嫔妾直接把姐姐的精妙道理说给皇上听,让皇上亲自给嫔妾分析一下什么叫‘盛极必衰’也好。”绵期满眸笑意,她今日本是十分紧张的,但没想到赵昭容不依不饶地跑过来和她过招,说了一通下来,没想到她反而通过这另类的方式放松下来了。

“看来妹妹很会走捷径,不懂得的东西还知道问皇上……”赵昭容眼里蕴满阴厉,被绵期气得嘴角微抽,“既如此,那妹妹便好好坐你的轿子,走你的捷径吧。不过,我最后提醒妹妹一句,做人还是莫要太张狂,还是谨慎着些的好,否则走到一半,再发现自己走的独木桥其实是条不归路!到时候就算哭也哭不回去了。”

“谢姐姐好心提醒。”绵期听她话中也没什么实质内容,不过都是嫉恨她得宠的宣泄和警告,便不愿再和其多浪费时间,只这么简单应诺了一句。

然而就算赵昭容今天不挑衅她,绵期也是极不喜欢赵昭容的,而这种对赵昭容的不喜欢,和当初对丽妃的不喜欢并不存在什么本质的区别。

丽妃声势浩荡,绵期才对她多有忌惮,但对赵昭容,她除了公共场合做做样子,私下却不愿退让一分。

半年后,赵家就将失势。到时候赵昭容不过一只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跶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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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抵清荷园,绵期从内出来,有数点清凉飘落在她的眉间和秀鼻之上。

下雨了。

随轿而来的星玉在绵期身后撑起一顶青色纸伞,绵期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看向她,才两步从伞里走出,对星玉摆了两下手,让她赶忙把伞收起来,“等下我若和别人说咱们没带伞出来,你不要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星玉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带了,她主子却要假装没带,但还是乖觉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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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就摆在荷园深处的一处廊下,离绵期下轿的地方颇远,故待她赶到用膳地点的时候,人已被淅沥沥地小雨淋得有四五分透。

她头发湿的比较厉害,前额的发被打湿成缕,紧贴在前额和鬓边;衣服虽湿却没有到紧贴的程度,但这对于最注重衣服整洁的皇家来说,已经算是大大的失礼。

席上,皇帝还未到,但峻王和太后已经到了,太后坐在皇帝案台旁的副位,而峻王的坐在太后下首。

温昭仪坐在太后下首,对绵期的到来,她微点了下颌算示意。绵期则对她报以微笑算作回应。

温昭仪所生的大皇子,此时正被太后抱在怀里逗弄,可温昭仪却没有像平日一样用眼神亦步亦趋在皇子身上,只是偶尔才看一眼孩子的动静,平日对孩子的紧张淡漠了不少。

绵期对此觉得有点可疑,不过她并未往深处多想,毕竟廊下这么多双眼睛瞅着,就算太后真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温昭仪才会这么放心吧。

刚才路上绵期碰见的赵昭容早安然坐在靠上的好位置,她睨着绵期浑身的狼狈,眼中得意之色尽显。

赵昭容并不了解太后、峻王、皇帝这三人之间的嫌隙,故她有心在太后面前装贤惠。

是以赵昭容收起眼中嘲讽,解下自己的披风,殷勤递给淋湿衣服、头发的绵期道:“自晌午后天就阴着了,妹妹出门怎么也不带把伞?来——快把我这件薄披风搭上,好歹挡挡凉气,要不等下皇上看见了,又该心疼了。”

绵期衣服湿了,身材略微有些显形,峻王的眼神正滴溜溜绵期前胸来回贪婪打转,听赵昭容这么说,他面上掠过一丝不快,“赵昭容是不是爱多虑了?天气如此闷热,淋些雨反倒清爽,哪里会着凉呢?”

被峻王堵了这么一句,赵昭容立时有些不自在,且她见太后并不往她这里看时,直觉没趣,刚欲把衣服收回来,手上那份微薄压迫的力量忽又不翼而飞了。

原来是薄风衣被绵期取走了。

将赵昭容这件粉色的薄衣披上,阻隔住峻王灼热的视线,绵期心里勉强好过了点。

她笑向赵昭容浅行礼致意,“衣服嫔妾收下了,多谢赵昭容对嫔妾的关怀。”

赵昭容嘴里轻哼,白了绵期一眼,绵期假装没看见她的作态,而是跟着等候她已久的司礼司宫女,被引导着入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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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对皇帝的妃子一向冷漠,除了对温昭仪来时,她随便应付了两句,要过她怀中皇子来逗着玩,其他妃嫔到场向她行礼,太后大体都维持着默然状态,仅是通过一些简单动作来示意她们每个人起身、退下。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皇帝来到,太后把孩子还给了温昭仪,受过皇帝的礼,和皇帝寒暄起来了几句,就不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皇帝和峻王之间明显比之峻王刚回来那个接风宴上的关系好了许多,用膳期间一直在说朝中和京城里发生的趣事,说话间还互相敬过几轮酒,看起来亲密无间得紧。

太后在一旁见了只是冷眼微笑,从她那双眯着的三角眼里的缝隙中,绵期没能读出任何真心诚意的高兴,她觉得太后更像是在审度峻王,考量他是不是已经被拉到了皇帝的阵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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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用至一半,绵期再喝过两杯酒壮胆后,寻了个间隙,起身向皇帝请辞,“皇上,臣妾来时淋了雨,现在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回去休息,就不耽误大家用膳了。”

皇帝撑了撑头,语气不冷不热,只是随便地嘱她道:“嗯,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要不见好,再叫御医过你那儿看看。”

“臣妾省得了。臣妾告退。”绵期依次向皇帝等人行了礼后,退出了水榭回廊。

绵期走后,大约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峻王也以不胜酒力这个借口向皇帝告退。

皇帝自是准了。

举目越过妃嫔们精致的头饰,皇帝的目光一路追随峻王轻快离开的背影消逝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他心中因担心绵期的安危,愈发的不是滋味。

举杯停箸,酒入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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