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皇上今年恩及六宫,允许后宫嫔妃家人入宫团聚。
这于嫔妃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喜事,有些嫔妃一入宫门,若是不得圣上宠爱,终身都无法与家人团聚。
南卿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此刻她是真心感激这位天子。
皇上今年还特许萱贵妃回府省亲三日,据说是她父亲沐将军又立了军功,她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萱贵妃拉着南卿帮她参谋带些什么礼物回去。
蟒缎、织金、宫绸、貂皮、珠钗玉镯、金银翡翠、珍珠玛瑙......
南卿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宝物,就知她圣宠多浓,像回府省亲这种特权,在宫里她也算独一份了。
南卿也准备了些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将能拿得出手的全都摆了出来,其中大多都是萱贵妃给的。
她只想告诉她阿爹阿娘她在宫里过的不错,让他们切勿挂念。她告诉自己见到阿娘时,不能哭,要笑。
她做到了,见到苏母时,一直保持着看上去僵硬的微笑。
苏父嘱咐她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丢了苏家的颜面。她都一一颔首应承下来。
当她得知祖母病重的消息,她心中一颤,眼泪还是没忍住滚落了下来。
午时将至,宫里的积雪白茫茫一片,被宫中行人踩踏而过,凝结成厚厚的冰层,在纷扬的白羽中又蒙上了新雪。
南卿将他们送至西乾门,直到她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皇宫的尽头时,她才绣帕掩面,小孩子找不娘似的放声哭了出来。
南卿哽咽着三步一回头,因为她不知道这次见面之后,此生还能不能相见。
她垂着头走路,突然听见一声。
“哎哟~吓死我了~”
差点跟来人撞了满怀,她慌忙抬头一看,竟然是叶贵妃!
南卿心下忐忑,寻思这下完了。
她红着眼眶,忙给她跪下,眸里掩了一丝慌张:“见过叶贵妃娘娘,嫔妾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好大的胆子!抬起头来。”
南卿皱着眉,微微抬起头看向她。
“哟~这不是萱贵妃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吗?”
南卿转身,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叶贵妃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娇笑,看着南卿的眼神就像猎人看着笼中的猎物。
“怎么?萱贵妃不在,你就跟小猫没了主人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地戏谑:“敢冲撞我,胆子不小嘛,谁给你的胆量呢?萱贵妃吗?”
南卿知她定然不肯放过自己,哆嗦的说:“嫔......妾不......不敢。”
叶贵妃冷哼一声,对一旁的侍女说:“春桃,我记得霁月轩以前是不是也住了一位婕妤?她去哪儿了?”
“回禀娘娘,是方婕妤,因为冲撞了娘娘,被仗杀了。”
南卿一惊,她这是何意?忙磕了个头:“叶......叶贵妃心地善良,嫔......嫔妾一时鲁莽,还望娘娘恕罪,饶命啊!”
叶贵妃掀了她一眼,摇摇头不屑的说:“之前的方婕妤还有几分骨气,还敢跟本宫还嘴。看来是高看你了,想不到你这么胆小,看来是没什么出息了。”
所以她死了,跟性命比起来,骨气这种东西,南卿觉得不要也罢。
她匍匐在地上,等着叶贵妃的发落,她在赌!
赌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将她仗杀,她之前已经仗杀过一个嫔妃,想来方婕妤的确是将她气极了。若因为这点小事,将她杀了,那她在宫里跋扈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
叶贵妃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南卿,心想若是她真能再顶撞她几句这事也好办,可这人软绵绵的,想必将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勾着右侧唇角:“既然喜欢跪就跪着吧!要跪满三个时辰哦~”
她玩趣的托了“哦”字的尾音。
说完,不屑地斜睨了她一眼,带着侍女款款离去。
南卿回头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沉郁的跪在雪里。想着跪上三个时辰应该不会死吧?
芸儿皱着眉焦急的说:“三个时辰?!跪坏了怎么办?”
南卿没理会她,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她都是要跪的。
她让芸儿找来一根树枝,无聊的在雪上画上一朵玉兰,她好像有个习惯,无聊时,总喜欢画玉兰。
很快玉兰被新雪淹没,她又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雪粒纷纷然,落在她云鬓发梢上,眉眼上,哆嗦着着身子熬了大约一个时辰,她的手被冻的通红,她扔了树枝,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
膝盖处传来的刺骨寒意让她有些麻木,她只觉得睫毛好重,好像结了冰。
她想着三个时辰好像......也是可以冻死人的。
又熬了一个时辰,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膝盖处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一个声音:“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听的不真切,云里雾里,像是幻听,她原想抬眸看他一眼,可隐约只看到了一个玄色身影。
再后来,她倒在了雪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阿娘身边,回到了入宫前的那晚,她双手托腮看着她阿娘为她收拾东西,然后坐在她身旁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拉过她的手说让她在宫中一定要保全自己,一定要拼命活着......
“娘~”南卿微微喊了声,日光透过芸窗将她唤醒,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霁月轩。
她虚弱的唤了声:“芸儿。”
芸儿进来哑着嗓子说:“婕妤,你醒了?”
南卿听着她公鸭般的嗓子,也没再问什么,只是让她下去休息。
萱贵妃撩开珠帘,移步坐到她床前,眸子里流转着伤感,握着她的手说:“我才走了三日,你怎么就差点把小命丢了?”
可不是吗?她自己也纳闷。
“若不是皇上路过将你捡回来,你怕是真去阎王殿报到了。”
南卿眉心微锁,原来是皇上救了自己。
那日在雪里看到的玄色身影想来就是他了。
萱贵妃替她告了永宁宫晨昏的假,让她好生养着。
南卿在霁月轩里待了大半个月,萱贵妃对她极为照拂,日日补药点心的送往霁月轩。身上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腰身似乎也圆了一圈,可这双腿也因此落下病根,每逢阴冷时节,膝盖处便隐隐作痛。
南卿发现萱贵妃自从省亲回来之后,脸上一直挂着愁容,总喜欢一个人待着,目光茫然的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