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释一虽然年纪尚小,但到底是天生佛骨,方丈对他很是严苛,日日需背诵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还需听讲学习,又因为寺庙里没有与他一般大的同龄人,便养成一副沉默寡言的小大人模样。
所以在青棠没来之前,这个小和尚是真的正经的不得了,天天板着个小脸,没有半点孩子的活泼开朗。
直到青棠来了后,日日缠着他,他虽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到底还是露出几分孩子该有的朝气。
变的更加活泼,话也变多了。
青棠一边逗着容易害羞的小相公,一边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
然后发现,她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寺庙,她实在想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她如今是真的回到释一小时候呢还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像。
可是若是这一切都是幻象,未免有些过于逼真。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令人匪夷所思。
青棠想了半天,脑子又杂又乱,最后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算了,以她的智商根本想不出什么。
于是,她就安心的接受了。
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天气愈发炎热,桃花凋谢红了一片地,树上渐渐结了果。
青棠是只鬼,自然感受不到热,倒是小和尚夜里翻来翻去,被热的睡不着,就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热醒。
今夜,他不知又翻了几回,终于还是坐了起来,额上被热的冒汗,白嫩嫩的小脸也泛起微红。
他用手扇着风,眼睛转动着去找青棠。
青棠飘在房梁上赏月,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在这光影之下入眼的光景都显得格外寂静安谧。
她坐在屋顶看着月亮有些失神,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可她还是她吗?她又是谁呢?
青棠很少去想这些,她在这世界当鬼当了好久,久的记不清了,漫长的生命中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记得黑夜和寂静的漫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像处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中。
直到有人发现她,将她奉上高台时,其实那时候她很高兴,无论怎么样,有人陪着她就好,陪她说说话,陪她守那个很长的黑夜。
说来可笑,她一只鬼居然也会怕黑。
可是人也是会变的,在天灾人祸之时,他们日日向她祈求的不过是吃饱喝足,平平安安,青棠受了香火和信仰,也有一些力量来守护这个村子。
可是随着村子的太平日子,慢慢的人们的欲望越发不满足于基本需求而是变得越来越大。
他们开始将所有的需求都期盼到她身上,开始不思进取,开始想着不劳而获。
以至于她的耳边日日夜夜源源不断的传来人们的欲望和需求,青棠开始厌烦人们的声音,也开始厌烦了坐在高台上聆听着各种各样的欲望。
那些欲望勾起了她心中的恶,她原便是恶鬼,怎么可能是他们的神明,自那一刻起她似乎被撕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观音,一个是恶鬼。
但她也不过是个假观音罢了。
下面传来低低的声响。
青棠回神,飘了下去,看见坐在床上脸色着急的小和尚。
她挑眉浅笑:“小相公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成?”
小释一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些别扭的道:“我以为你离开了。”
青棠坐在他的床边,伸手去擦他额上的汗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释一伸手握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问:“你会离开吗?”
青棠一顿,垂眸道:“会的。”
小释一抿着唇,那双黝黑的眼眸却显出一丝固执:“那可以不走吗。”
青棠笑着一把将人从床上捞了起来,小和尚不过10岁,天天吃素,轻飘飘的似一阵风,她轻轻松松的将人带到屋顶。
小释一瞪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惊呼出声。
在风声中听见她有些虚幻的声音。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小释一直到坐在屋顶上时还觉得有些虚幻,他居然飞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飞起来的感觉,激动的小脸通红。
青棠笑眯眯的道:“小相公若是睡不着,便陪我赏月吧,今晚的月格外好看。”
小释一认真的点了点头,眼睛清澈而明亮,和那一捧泄下的月光一样漂亮干净。
风轻轻吹拂,衣角被吹的微微扬起。
月影落下,洒在两人身上斑斑点点,小释一侧头偷偷看身旁的人,她仰着头,面容似神仙,青丝如黑墨般倾泻于身后。
小释一垂眸看着手边的发丝,张开手任那青丝飘落在手心,再缓缓轻轻的握住,清凉光滑,他低头嘴角悄悄扬起,眼里盛满了星星。
青棠不经意间瞥眼看见了小和尚的动作,深思了一下道:“小相公,你莫非想长头发了。”
小释一没想到这个小动作会被发现,惊的收回了手,雪白的皮肉一层一层的红了个透底,又羞又燥。
他眼眸闪烁着不敢看她。
直到头顶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他才有些茫然的抬头,入眼的便是一张含笑的眼。
青棠拾起落地的青丝,放到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像帮人顶了一头假发似的。
她轻笑道:“瞧,现在小相公也有头发了。”
小释一愣愣的看着她,伸手摸着自他头顶垂落下来的青丝,笑容一点一点自脸上绽开。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发丝,轻声道:“是不是有了头发就可以娶你了。”
青棠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这样说?”
小释一轻颤着睫毛,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在月光下落下一层厚厚的阴影,如停了一只漂亮的蝴蝶。
他抬起眼,似乎有些难过:“师傅同我说,出家人是不可以娶妻的。”
小释一是个极顶聪明的孩子,他并不完全相信青棠是他娘子的这个言论,可是,莫名的,他希望她能够陪在他身边。
他没有朋友,身边的人都因为他是天生佛骨而畏他俱他爱护他,却没人愿意只以一个平常人的身份陪他吃饭,陪他聊天。
直到她来到这里,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同他玩闹,陪伴着他,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很快乐满足。
他不由的想,若是她真的是他未来的娘子就好了。
青棠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含着几分安慰的意味。
她柔声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不是夫妻,我也会陪着你的,小孩子想太多了,小心会长不高的。”
“长大的事,长大以后再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