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李十七按照约定找到了王府。此时的王希文已经在茶室里面等了很久了。
这一次来王府,李十七并没有被王府的侍从拦下来,王希文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吱呀。”
茶室的木门被李十七推开。
他从容地走到了茶桌对面坐下。王希文给他倒了一杯绿茶,抬手示意李十七品尝。
二人都没有言语。李十七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又抿了抿嘴,似在回味。
“好茶。”李十七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希文没有回话,而是又复给李十七续了一杯茶。
正所谓茶七饭八酒十分。王希文作为一代大家,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只给李十七添到差不多七分的位置。然后,他放下茶壶,双眼直视李十七,说道:“说吧,为什么。”
李十七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应该是在组织语言。
不一会,李十七开口了:“我这么跟你说吧……”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李十七给王希文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同时也给王希文安排了他接下来的工作。
在这期间,一道道旨意从王宫里被起草,经过一系列的流程,被不断的发往清河县。不得不佩服王党的工作效率,王党能成为第一大党,果然不是只靠王希文就做到的。
起草这些旨意的是沈从明。李十七有意要将沈从明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他觉得沈从明有这个能力,他也信得过沈从明。同时,沈从明经过这些年的感染,也已经成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共产主义战士。换句话说,沈从明已经是一名同志了。鸣虚会的所有人,也都是共产主义战士。
李十七的计划要开始大跨步了。
结束了这一切以后,吕显生也没有闲着,按照李十七的吩咐,吕显生要在七天之内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一切东西,准备出发。吕显生离开以后,宋国朝中的所有大小事务都由王希文接管。
而程若妍几个,除了沈从明留下来帮李十七以外,则全都先行回了柳溪。他们需要回去帮苏嘉。
就这样一行人就此分开。
七天过后。
李十七这边,一大早就已经叫人备好车马,上午就出发了。为了保障安全,吕显生还带了近千人的护卫队。
他实在是不想又一次被山匪截杀了。
马车上,沈从明掀开帘子的一角朝马车外眺望。
看着马车一点一点的驶出了信阳很远,沉默许久的他说话了:“回家了。”
吕显生和其妻子秦佳佳则在另外一架马车上,打情骂俏,让驾车的秦佳佳的侍女都不禁有些脸红。
一行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另外一边,经过了七天的颠簸,程若妍一行人总算是回到了柳溪。
……
可,马车刚进入柳溪,就有人拦住了马车。
拦车的人很特殊。
苏嘉站在马路的正中央,静静地看着几人乘坐的马车在自己的面前停下。
程若妍等人从马车上下来,见到苏嘉的瞬间不禁都有些疑惑。
苏嘉在这干什么?专门来等自己的?
张长风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苏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李十七呢?”
李十七?
众人记得,先生应该是给苏嘉讲过自己的安排的才对,他过几天才回来啊,苏伯伯怎么忘了?
程若妍眉头微皱,回答道:“伯伯,先生没跟你说他比我们晚几天回来吗?”
话罢,苏嘉先是一愣,随即想起确有其事。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沉默不言。
程若妍感觉,眼前的苏伯伯有些不对劲。
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苏嘉的眼神呆滞,经常没有目的的四下观望,眼眶微红,应该是刚刚哭过。他的脸颊上还有两条淡淡的泪痕,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无力,有种说不清的悲哀感。
程若妍立马就意识到,出事了。
她急忙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对面,苏嘉缓缓抬起头,语气平淡,听起来有些苍白无力:“严大哥……死了。”
苏嘉口中的严大哥,就是严勋成。
苏嘉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众人轰的粉碎。
“什么时候的事?!”杜月澜急声开口问道,声音急促。
苏嘉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就在今天上午。明秋说,是因为突发心脏病。由于病发的时候,严大哥的身边没有人,因此过了一段时间才被人发现。找到明秋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了。”
苏嘉不紧不慢的叙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扎在几人的身上。
“他的尸体……现在在哪?”程若妍声音颤抖的开口问道。
苏嘉看了一眼程若妍,又看了看程若妍身边的几个学生,许是不忍再看,他转过身,说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几人到了严宅。
这里已经挂上了白绫,灵堂也已经布置好了。
在灵堂的中间,摆着一口棺材,棺材里面是严勋成的尸体。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人有一点点的准备。所以严勋成躺着的棺材是找同村的老人借来的。
很多老人感觉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都会提前打好一副棺材,这不是新鲜事。
苏嘉领着四人到了严宅的大门口,随即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里面走了。
他回过头,朝四人说道:“严大哥的尸体就在里面,你们先进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苏嘉便离开了。
顾凉津注意到,苏嘉走的很慢,甚至乎有些许的无力。
程若妍并没有理会苏嘉的离开,而是径直走入了严宅。
严勋成的儿女此时正身披粗麻白衣,跪坐在灵堂的中央,为严勋成烧纸钱。
灵堂里也有其他的人正在哀悼,有村民,也有鸣虚会的成员。
程若妍一步一步的往灵堂的方向走去。在她的目光的正中央,是一座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严勋成。
她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泪水,让自己表现得没有那么的悲伤。可她太悲伤了,悲伤到无法掩盖。在跨入灵堂的瞬间,她整个身子就朝着后方倾倒下去。
好在顾凉津眼疾手快,一把就搀扶住了就要倒地的程若妍。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哇”的一声,程若妍的泪水如同泄洪的闸水一般奔涌而出。悲伤将她彻底掩盖。
不知道哭了多久,程若妍晕倒在了顾凉津的怀里。
此时的顾凉津,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
等李十七的马车终于到了柳溪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以后的事情了。
严勋成已经过了头七,今天就要下葬。
马车刚进柳溪,李十七就看到了杜月澜。
他站在马路的一侧,应该是在等自己。
李十七命人将马车停在了杜月澜的前面,就像张长风问苏嘉一般,问杜月澜。
杜月澜也像苏嘉回答众人一样,回答道:“严老……去世了。”
李十七顿时愣在原地。
杜月澜继续开口说道:“遗体现在摆在严宅,头七已过,今天就准备下葬了。就等你回来了,先生。”
杜月澜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十七就动了。
他将拉马车的马解下,飞身上马,朝着严宅的方向疾驰。
这一幕让后面的沈从明和吕显生都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二人均下车询问杜月澜。
得到杜月澜的回答以后,二人均先是一惊,随即也朝严宅飞奔而去。
这一边,李十七骑着马很快就到了严宅的大门口。
没等马停下,李十七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因为惯性的缘故,李十七没有站稳,朝前翻滚了好几圈,整个人撞在了严宅门前的石鼓上,撞得生疼。
可李十七管不了这些了,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疼痛,又或是说这一点疼并不能影响到李十七的动作。
只见他三步并两步就进到了灵堂。
此时灵堂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严勋成的所有亲人都在这里,鸣虚会里和严勋成关系极好的几个也都在,包括苏嘉、明秋、宋江联等。
同样的,程若妍等人也在。
这些人无一例外,眼眶都是微红的。更有甚者,像程若妍,甚至乎都肿了。
可李十七没有关注到这些,而是发了疯似的跑到了严勋成棺材旁。
七天的时间,严勋成的身体已经开始腐败,尸僵的症状已经消散,身体开始变得松软。
李十七俯下身子,静静的看着严勋成,一滴泪水滴在严勋成的变形的脸上。
许久,李十七开口了:“怎么死的?”
“突发心脏病。”明秋回答道。
明秋曾试过为严勋成进行心肺复苏,但终究还是没能从阎王的手里将他抢回来。
李十七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复问道:“今天已经过了头七?”
“对,”严勋成的一个儿子严小军回道:“就等你来,我们就下葬。”
“出发。”李十七颤抖着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即缓缓地将严勋成的棺材盖上。
盖到一半,李十七突然间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什么东西,放进了严勋成的棺材里。
棺材彻底盖上了。
几个年轻小伙上前,在棺材的两侧钉上了两排铁钉。
随即,又进行了几个简单的步骤以后,只听见有人大喊一句:“出发!”
送殡的队伍,就这么出发了。
严勋成的棺材,是李十七、苏嘉、明秋和严小军四个人抬的。
出殡的路上,柳溪村的村民自发的排成两排,在送殡队伍的两边,目送着严勋成的棺材朝山上前进。
一路上,李十七都没再哭了。
他知道,哭泣毫无意义,他要把精力全都放在共产主义的事业上。
他推进共产主义发展的决心在今天越发的强烈。
许是出发时间太晚的缘故,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送殡的队伍才进了山。
柳溪的习俗,是在进山的时候,在山路的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要挂一盏灯笼,一直到下葬的位置,将逝者的家和逝者的墓连在一起。他们说,这是要让逝者能更好的找到回家的路。
远远望去,鸣虚山就像是被一条火龙缠绕着直到山顶。
严勋成下葬的时候,李十七命人取来一些M1,一支一支,发给严勋成的家人以及苏嘉等人。
随即,李十七让大家将枪口对准天空。
齐射。
又是一轮齐射。
直到所有人都将弹夹里面的子弹清完了才停下。
“一路走好!”李十七朝天空大喊道。
“一路走好!”众人一齐喊道。
声音划破天际,将整个鸣虚山乃至整个柳溪全部笼罩,惊起所有的鸟群,最后消散在风中。
待到一切都做完。李十七瘫坐在严勋成的墓边,他想,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为了严勋成的离开而沉寂了。严勋成,想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泪,而是燎原的火。
同样在严勋成的墓边的,还有两个人,苏嘉和程若妍。
三人都没有说话。
一夜无言。
直到东方的第一抹朝阳升起,划破黑夜,揭开神原的面纱。李十七终于开口了:“有人说:‘朝阳的升起,就是逝者在催你离开。离开黑夜,离开沉沦。”
话罢,他轻笑一声,抬起头,看向朝阳的方向,继续说道:“别催了。我走了。”
李十七说完,转过身就朝山下走去,只留下苏嘉和程若妍两人在这。
程若妍红着眼眶,一点点的挪到了严勋成的墓碑前,细细的擦拭。她没有再哭了,而是轻轻的将严勋成的墓碑搂住,搂在自己的怀里。就像十年前,严勋成将她从那个地方抱出来一样。
一滴泪滴在地上,程若妍艰难的站起,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离开了。
现场只留下苏嘉一个人了。
他手里拿着酒,缓缓地走近严勋成的墓,靠坐在严勋成的墓旁,轻声说道:“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了啊……”
苏嘉掀开酒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残余,开口说道:“人啊,果然还是不能太清醒。”
话罢,又是猛地一口酒。他的眼前逐渐朦胧。
苏嘉又复继续开口:“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说到这里,苏嘉停顿一下,又灌了一口,“那不是逼着我清醒吗?”
随即,苏嘉看向一边的墓土,他抓起来一点,让他随风而去。
然后,他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就放在严勋成的墓碑前,说道:“算了,反正你也清醒了这么久了,是该放一下了。就让我代替你继续清醒吧……”
说完,苏嘉揉了揉双眼,指着地上的酒坛道:“留给你的,走了。”
话罢,苏嘉转身离开。
酒还剩一半。
据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苏嘉喝过一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