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野走的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破了以往的宁静。雨声混杂着行李箱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徐野淋着雨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打开门,屋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徐父搞得还是那些催债的人搞得。他甩了甩头发,刚出发就开始下雨,现在头发都湿透了,衣服黏哒哒的沾在身上,头发上还渗着水珠。
他无心理会,径直走到沙发边,躺倒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发冷,疲惫不堪。
他呼出一口气,喉头有些紧,脑袋里混乱一片,突然觉得心里一片空虚,填满的只有酸涩。
有人敲门时,徐野才猛的惊醒。眼皮睁开的瞬间,脑袋里有无数只蚂蚁在咬噬着他的神经组织。
都不记得换掉湿衣服就睡着了,估计是感冒了,徐野站起身都觉得费力,浑身没劲。
嗓子也疼的说不出话,开门后,小四见徐野这样子都快吓了一大跳。
“卧槽,哥,你脸怎么这么红白红白的。”
徐野没力气回答,嗓子也喊不出来。哑哑的说了句不知道,然后继续躺到沙发上。
“你衣服怎么是湿的,脸也好烫。”小四凑过去把徐野拉起来。
“啧,应该是发烧了,你TM快去换件干衣服来。”
等徐野迷迷糊糊的把衣服换上后,小四往他嘴里塞了颗药,让他躺床上去睡会儿。
徐野当然没睡着,只是觉得意识不清醒,总觉得前面很多个虚幻的影子朝着他转圈圈。
“你来干嘛?”等徐野嗓子稍微好了点,他问小四。
小四坐在床边,看着他皱了皱眉“还不是知道你爸的事情,这几天光顾着忙店子的事情了,都来不及问。”
“他没什么好问的。”徐野闭了闭眼,嗓子扯着疼。
“他死的太突然了……”
“医生说是自然死亡。”
“你爸那身体咒他都没用,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还欠这么多债……”
“死了不挺好的吗?”徐野淡淡说,似乎不愿意再提起徐父。
小四犹豫了会儿,选择了闭嘴。
“帮他还完债,我和他的关系就一笔勾销了。”
“不值得……”
徐野突然笑了“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这是我的命,我也认了。”
“……”
沉默了一会儿,徐野突然用被子捂住自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小四用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之前那么烫了。
“你再睡会吧,我和萧严的事风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不急,到时候这些债我们一起慢慢还。”
说完,给徐野掖了掖被子,走出卧室门,轻轻把门关上。
屋里陷入黑暗,徐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名叫悲伤的洞洞里。让他无望,无助。
……
徐野离开的消息,苏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徐野会离开,唯独苏浅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离开,是因为苏浅嘛?是在躲他吗?
骗子。
苏浅捏着手腕上徐野送的手环,银制的琴弦本来很容易就会变型,不知道徐野是怎么弄的,把它弄的坚不可摧。就连尖刺处都被磨圆润了不少。
她今天上台时,一直捏着这个手环。仿佛这东西能带给她安慰。聚光灯下,逐渐适应后,她往台下望,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陆承的话,苏浅的眼皮一跳,问苏母:“他为什么要走?”
苏母看了看她,斟酌语言“他家里有事。”
“是因为他妈妈吗?”
“苏浅。”苏母严肃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在这里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离职。”
“他父亲去世了。”
“……”
苏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固执道“我不信,除非他亲口和我说。”
“是他让我们瞒着你的。”苏母还是决定说出口。
苏浅轻皱眉头,心里百般疑惑,像是被辜负了一般,一向镇定的眼神中竟然夹杂着些错愕。
苏母其实也看的出苏浅对徐野的心思,只不过两人注定不能在一起。徐野也是个好孩子,想的开,清醒。
不辞而别,也许是两人最体面的分别。
“好。”苏浅低眸,有些走神的摸着手腕上的手环。
“……”苏母有些心疼,走过去抱住她“浅浅,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苏浅沉默不语。
苏母以为苏浅妥协了,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许野把自己的手机号卡号全都注销了,苏家谁也不知道徐野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没有徐野的这几个个月,对于苏浅来说,是漫长且煎熬的。
手环一直戴在自己的手上,苏浅开始慢慢参加汇演,开始拉小提琴,看似一切生活都步入正轨。她以为时间可以消磨自己对徐野的想念,明明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正常,可在每一个闭眼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徐野的模样。
她都快忘了。徐野的声音,徐野的模样,徐野的笑,和徐野对她说的话。
明明,先失约的是她,到最后,遭受惩罚的也是她。
夏季,苏浅正式与陆承合作。
轰动了商界圈与音乐圈。
苏母远在国外出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给苏浅打了个电话。
“和陆承合作?浅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苏母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苏浅的心事风格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就像程家一样,成为陆家的一颗棋子。”
“妈,你知道吗?”苏浅的声音异常平静“曾经有个人和我说,人生最不该犹豫的事情有两件,道歉和拥抱。”
“我欠他一个道歉和拥抱。”
苏母云里雾里“什么……”
“相信我,我不会让我们家沦为他的棋子,我有自己的计划。”
“……”
听着苏浅的话,苏母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沉默。按照苏浅的原计划,她已经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了,只要投入资金链,就可以扩大规模。可是突然和陆承合作,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苏母叹了口气,像是妥协般“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随后,犹豫了一会,又问“你说的那个人,是徐野吗?”
“是。”
“是徐野。”
“……”
苏浅倒也不忌讳,和苏母点明“我喜欢他。”
尽管苏母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到自己女儿如此坦荡的说出口,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浅浅……”苏母突然止口了,她也没什么理由去劝说苏浅。
“……算了,你还是好好分清楚主次吧。”
“嗯。”
“……”
挂断电话,陆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徐野果真是你的软肋,没想到一向傲骨的苏家二小姐竟然为了区区一个保镖折腰。”
苏浅没有看他,冷冷道“我不是你,这么冷血。”
“要知道,只有冷血才能强大。”
“那我姐姐和程锦南还真是可怜。”
陆承脸色突然变了,眼底露出一种近乎锋芒的情绪。
“徐野的父亲意外死亡,也是你设计的吧?”苏浅盯着他
“设计?怎么能叫设计呢,我那叫及时止损。”
“……”
“他父亲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就凭徐野那么点工资,根本还不清,他父亲本就会被那些人打死,我只不过是提前让他死了,好让徐野少负点债啊。”陆承玩味的捏了捏手指。
虽然苏浅对徐野的父亲无感,也知道徐父是那么个窝囊没用的人,可陆承这么做,对任何人,都是一种伤害。苏浅低估了陆承的野心,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么阴险狡诈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别的我不管,既然我已经和你合作了。你最好别找他麻烦。”
“徐野吗?”陆承突然笑了“当然,只要你好好与我合作,我自然不会对他做什么。”
“你最好说到做到。”
……
很奇怪,徐野好像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苏浅偶尔经过徐野的秘密基地,发现那块地已经开发了,建筑全都拆倒了。
不知道徐野会不会经常来这里,如果他来到这里看到一幅荒凉破败的场景,他会是什么感受。苏浅闭上眼,努力去想象徐野的感受,连带着他的神情,低眸抬眼,皱眉。她一遍遍去描摹,去模仿。
才发现,她已经离开徐野半年了。
半年的变化真的很大,苏浅已经成为陆氏集团首席小提琴演奏家,和程锦南一同辅助陆氏集团。
苏家近年来发展的不错,华少长开始认真管理公司事物。他与徐野有联系的事情被华母发现,那天华母突发性心梗,醒来后对华少长发了很大的脾气,一向疼他爱他的母亲,竟然把他的脸扇肿了,后来徐野注销手机号之后,就连华少长都联系不到他。
徐野好像真的渐渐恢复到自己以往的生活状态,销声匿迹般,但苏浅觉得,这样的生活,可能才是徐野想过的吧。
[我发现,一直恨一个人,就像一直爱一个人一样,一样的难。]
苏浅到底也没能明白自己对徐野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恨是有的,可是她每每想起徐野的遭遇,心里的恨意全都转化成为了疼。
后来,苏浅也开始渐渐接受双腿复健。每个暗不见底的黑日,她都会低头看着手环。尽管希望微弱,她都想尝试一下。
靠着自己,实现梦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每次在热烈的掌声中,苏浅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望向幕下,苏浅隐约觉得徐野好像总在自己身边。
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的演奏,入场票都要几千,而且一般只有真正对小提琴演奏感兴趣的人才会知道,徐野说不定忙着上班工作,哪会费这么大劲费这么多钱,就为了看她一眼。
徐野离开的第一年,苏浅开始不断开巡回演出。日渐忙碌的工作让她一刻都不能停下脚步,晚上只休息两三个小时,行程与工作挤掉了她脑海中徐野的位置。苏浅也开始忘记徐野了。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恨很难保持,爱也很难保持。
那些日日夜夜想念着的人,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能坦然接受遗忘他的事实。
“我们推出了个新的模式,以后你和程锦南就是搭档,一起演奏。”
陆承秘书姓叶,叶秘书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实习生,长的白白净净的,说话干净利索,做事果断。很适合陆承的行事风格,对任何人都不心软。
苏浅没什么异议,自从程锦南和陆承结婚后,苏浅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与程锦南相处,不是同情,可能是共情吧。
她点点头问“程锦南现在在哪?”
“她前几天工作过度劳累,现在在休息。”
苏浅轻轻皱眉,陆承给她们的行程强度确实很大,苏浅因为有时候会做复健,有专门的营养师调理她的身体。可程锦南不一样,自从她嫁入陆家,成为陆家公司的演奏家后,陆家无时无刻不在剥削她。
和她最近一次见面时,苏浅都能明显感到,程锦南失去了以往的傲气,一年的时间,足够将她磨平。气质上多了一分温顺,而陆承对此还很有成就感。
“她在哪休息?”
“在医院吧,工作疲惫也不至于休息这么多天,公司因为她进度都慢了。”
苏浅听到叶秘书的这句话,感到严重的不适。
“再怎么说,程锦南也是陆承的妻子吧?你直讳自己上司妻子的大名不说,还企图为公司这不合理的制度开脱,你觉得好吗?”
叶秘书顿了顿,极不情愿的和苏浅道歉。
“你不应该是和我道歉,是和陆夫人道歉。”
叶秘书没有说话了,苏浅也就这么和她僵着。最后叶秘书才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不想和她计较这么多,苏浅直接备车去医院看程锦南。
到医院时,程锦南正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左手打着吊水,右手试图拿床边柜子上的水。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苏浅过去拿起水递到她手上,程锦南错愕的对上苏浅的眼睛。
“谢谢……”她接过水,目光有些闪躲。
“怎么一个人在这?”
“因为我生病了。”
“我是说怎么没人照顾你,你的丈夫呢?”
“你来这干嘛?”程锦南像是回避她的话一样。
“来和你商量互相配合的事情。”
“今晚上在说吧……”
“陆承没来?”
“嗯。”
程锦南看着苏浅,一瞬间,苏浅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异常陌生。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站在窗台上睥睨般俯视众生的人,现如今像是跌入泥潭。
她多么想和程锦南说,你的丈夫,没有尽到责任。身边流连着各类女性,连他的秘书都不认你这个夫人,你生病了他却不在你身边……
她一向坦率直言,可面对程锦南时,她却说不出口了。
“你过得还好吗?”
苏浅被自己这句关心的话吓倒了,没想到第一次放软语气竟然是对自己曾经的对手。
“还好,因为不爱,所以我都能接受。”程锦南淡淡开口。
“那你幸福吗?”
“……”
不幸福。
程锦南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有迹可寻。